“那你要找谁?”
眼神骤然紧收,李倓冷笑一声道:“看有没有活下来的狼牙军,如果有,我会补上一剑。”
“三弟……”李俶被李倓的眼神吓了一跳,他连忙按住了李倓的右手,连连摇头,“不找了不找了,我们回营。”
“不。”李倓再次拒绝了李俶,“一日不灭光狼牙军,我一日不会心安。”
“心安?”李俶觉得李倓话里有话。
“兄长先回营吧,太子还在等着你的捷报。”李倓眼神黯然,他提着剑继续往前走,没有一丝犹豫。
“那你自己小心点。”李俶见劝不动李倓,只得转身离开。
月光下的战场,只有一个傲然的身影,独自一人徘徊在人间炼狱。战场另一边,出现了一个身影,令狐伤踏月而来,对这满目疮痍的战场毫不在意。
令狐伤还未走至李倓身边,一柄长剑夹着雷霆之势砸向了令狐伤的面门。令狐伤稍稍偏了下头,躲过那看似霸道实则没有攻击性的剑招,左手顺势接住了那柄曾多次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
“这是建宁王的待客之道?”令狐伤反手将剑柄递到了李倓面前。
李倓毫不客气地接过了自己的佩剑,也不看令狐伤,剑尖往下,刺透了令狐伤脚边还有一口气的一个狼牙军的心脏。
“贵妃如何了?”李倓继续往前走,寻找下一个活口,手起剑落,不见丝毫犹豫。
令狐伤就这么冷着脸,目光一直追随在李倓身上。朦胧月色中,李倓就像是从地底走出的修罗。令狐伤感觉心头泛起了一丝诡异的疼痛,曾经的李倓手腕虽然冷酷狠辣,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令人从骨子里感到可怕。
“这不是李倓。”令狐伤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然而亲眼所见,令狐伤无法说服自己。面前这个浴血的青年与曾经那个谈笑间击溃千军万马的建宁王一点儿也不一样。李倓不该用剑,即便用剑,也不是这么用。
“李倓!”令狐伤快步上前,劈手夺下了李倓的凌云墨龙剑,剑身上满是鲜血,令狐伤蹙眉,反手将剑架在了李倓脖子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杀人。”李倓毫不在意脖子上的那柄剑,勾起嘴角,冷笑道,“杀你的狼牙军。杀当年假扮神策军刺杀阿姊的狼牙军。”
最后一句,如针一般刺入令狐伤耳中。令狐伤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倓,颓然地松开了手,令狐伤失神地问道:“谁告诉你的?”
“果然是真的。”李倓理了下被令狐伤扯歪的衣襟,“我猜到是你怂恿了神策军,但是没有料到是狼牙军假扮了神策军。其实,凶手本就是你,本王居然蠢到要与你们合作。”说完,李倓仰天大笑,似乎是笑令狐伤的迟钝,更像是在笑自己的愚蠢。
李倓笑完,瞬间绷起了脸,问道:“我与你最后的交易,是贵妃的命。令狐兄此番前来,可是已将此事办妥?”
李倓话里的意思,令狐伤立刻明了,李倓决心要与令狐伤彻底地划清界线。当年在南诏,令狐伤就知晓总有一日,会因为这个残酷的真相与李倓决裂,也总有一日,李倓会毫不顾忌地将两人之间的牵绊斩断。明明是李倓先挑起的纠葛,最后斩断两人之间羁绊的也是李倓。
“贵妃对你不会再有任何威胁。”这是令狐伤今日孤身来见李倓的原因,半月前的那一次承诺他做到了,却无法让李倓再相信他。
“那便好。”李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下一次再见,逐日长老可别再离本王这么近了。”李倓将令狐伤手中的剑夺回,割下一块衣角,擦拭着剑柄上残留的血污。
月光下,李倓的眼中只留下决绝与狠戾,但令狐伤看见了,那双如猎豹一般的眼底藏着一丝悲伤。
“你……保重。”令狐伤转身飘然离去。
在将剑架在李倓脖颈处时,令狐伤看见藏在李倓衣襟内以金丝系在李倓脖子上的一枚碧色小瓶。那里面是令狐伤留给李倓的一枚起死回生的碧露丹。
作者有话要说:
☆、潜龙出渊
渭北一战,让李亨稍稍松了一口气。建宁王李倓一路率军迎敌,数次击溃狼牙军,在军中博得一片敬仰。
天宝十五年七月九日,在李倓的护送下,李亨平安抵达朔方军大本营灵武。这一晚,太子李亨睡得最为踏实。
李亨按李俶与李倓进言,一路收整唐军,李倓亦趁此良机收纳新兵编入建宁铁卫。从渭北至灵武,建宁王的声名一路传来,新兵们以加入建宁铁卫而自豪,在渭北只余千人的建宁铁卫,仅仅不到半月又招纳了近千人。李倓亲自训练新兵,建宁铁卫又重新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李亨人至灵武,李倓亦稍作休整,这一夜,李俶邀李倓巡视军营,李倓与李俶交好,自然没有拒绝。
巡视了一圈下来,营内一切安稳。此时李俶也有些乏了,便邀李倓入自己营帐痛饮几杯,李倓拱手称谢,抬脚随李俶往营帐行去。
李俶命人备好酒菜,执杯向李倓敬了一杯酒。李倓回敬李俶,眉宇间笼着一抹化不开的愁云。
李俶看着弟弟脸色不霁,放下酒杯,关切地问道:“三弟,在渭北时我就想问你,那时你护送陛下去扶风,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兄长为何如此问?”李倓抿了一口酒,军中的酒水不如帝都的甘冽,倒也能解馋。
李俶有些犹豫,李倓这么说,便是不想回,但李俶觉得如此自己不问清楚缘由,就对不起李倓。
“为兄总觉得自扶风回来,三弟你变了许多。”
“兄长觉得我哪里变了?”李倓心思缜密,就算是面对李俶,李倓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迹表露。
李俶深谙李倓个性,直截了当地道:“马嵬驿之事我虽未参与其中却从父亲那里得知一二,三弟你步步为营将陛下陷入死局,我本以为你……”
“本以为我想为阿姊报仇,为何又在那日于渭北却领了自己的五千铁卫正面迎敌?”李倓轻轻笑了一声,放下酒杯,右手食指沿着酒杯边缘来回摩挲。
“……”李俶一时无话,李倓的转变李俶也摸不透,只能凭着自己与李倓交好,试着揣测,谁料李倓当先将李俶心里的疑问说出,李俶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尴尬地笑了一笑。
“国仇家恨,兄长认为哪一个重要?”李倓直视着李俶,问道。
“当然是国仇!”李俶性情耿直,立即回道。
李倓点了下头:“我与兄长所想相同。”
“那沁姐……”李俶试探着询问李倓心中的那个禁忌。怎知李倓只是淡笑摇头,回道:“阿姊临终的遗言是让我扶助李唐,我怎能忘呢?”用力捏紧了桌上的酒杯,李倓垂眼望着酒水中倒映的自己的面容,李倓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李沁临终的遗言总是回想在李倓的耳畔,可当李倓想要软下心来的时候,眼前又是李沁枉死的画面。直到半月前,在扶风,那个雨夜,与玄宗促膝长谈后,李倓彻底的动摇了。可是,如今的李唐风雨飘摇,天子身边围绕的是要么懦弱、要么只懂得玩弄权术算计他人的奸佞小人,李倓又不愿回头。
“这么说,三弟你是放下沁姐的仇了?”李俶知道,李沁的死一直是李倓心中不愿揭过的伤疤,如今听得李倓肯放下与李唐皇室的仇怨,竟高兴地从席座上跳了起来。李俶快步走到李倓身边,一手拍在李倓肩头,意气风发地道:“有三弟在,收复两京又有何惧!”
李倓睁开眼,眼里并无多少欢喜神色,李倓一手按在李俶的手上,示意李俶坐下。
“兄长,现在太子虽有陛下口谕领朔方军,但太子与陛下分地而处,将领们到底要听令于谁,他们自己怕是难以抉择。”李倓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俶,接着道,“离开渭北那一日,太子曾传召我,虽未明说,但太子的意思是想问我何时能够登基称帝。那时局势不稳,并非良时,如今抵达灵武,兄长觉得时机如何?”
李俶心头也盘着这个疑问,玄宗将兵权悉数交予李亨,独自幸蜀,再加上马嵬兵变,外人看来太子是除去了奸相,但郭子仪、李光弼等皆是当朝元老,揣测一番就能发现其中隐情。何况他们又是忠于玄宗之臣,太子之令未必服从,如若此刻李亨登基称帝,倒是了去了大唐皇室一桩顾虑。
李俶眼珠转了一圈,良久后道:“灵武暂时安稳,但我觉得,父亲越快登基越好。”
“嗯。”李倓点点头,“今夜或者明日,太子会再次传唤,到时我便进言请求太子登基。不过……”
“你是担心张良娣?”李俶与李倓关系交好,张良娣对李俶和李倓两兄弟颇为忌惮,尤其张良娣曾多次想借机扶植李佋打压李俶。不用李倓言明,李俶也知道李倓想要说什么。
“太子继位,张良娣自然是皇后。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你我都清楚,她定会在太子耳边吹风。”李倓眼中渐渐显出一抹冷冽,右手食指敲击着案几,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做,“太子宠爱兄长,我相信任凭张良娣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会撼动你的位置,何况李泌这只狐狸也不会答应。”谈到李泌,李倓缓和了下神色,脸上难得露出轻松的神色。
“你是担心张良娣暗中捣鬼?”
“没错。这个女人的舌头虽然让人讨厌,但脑子灵光。望兄长小心。”李倓认真地看着李俶,双眉紧皱。
李俶欣慰地看了一眼李倓:“无妨,李佋已薨,良娣无子,不足为虑。就算我有事,后面还有二弟,还有你呢。”
“兄长!”李俶自己是在开玩笑,但听在李倓耳中却不是滋味。失去至亲的痛苦,李倓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好好好,我错了错了还不成?”李俶见李倓突然变了脸色,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口无遮拦,赶紧向李倓道歉。
李倓眉头反而越皱越紧。李俶的话倒是提醒了李倓,李佋命短,死于一年前,张良娣花在李佋的心思算是白费了,但她还可以将心思放在越王李系身上。扶植一个生母早死,又是太子第二子的越王,张良娣的筹码更大。
“兄长,千万别对张良娣放下戒心。”李倓从席座上站起身,躬身向李俶做礼,随后退出了李俶的营帐。
还未等李倓走进自己营帐,有内侍传报,太子李亨请他前往帐中一叙。
李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跟着传话的内侍往李亨营帐走去,快要走至李亨营帐前,李倓一抬眼,迎面走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张良娣满面笑容地向李倓微微颔首,而后走入了李亨的营帐之中。
“皇后么?”李倓冷笑,“这个位置你能不能坐稳,可不是你说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