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与她无关。”沈元礼习惯性的辩解,又认命的闭嘴。若是他母妃是个肯听人解释的,他又何必提心吊胆生怕母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与皇贵太妃却明白,如今场面上看似扑朔迷离,但唯有一件事是真的——
他贤亲王殿下,的确是早早儿看中了唐家小姐,也就是今日的锦婕妤。
三年前他游历山川回到京城,在路上偶遇一排往国寺进香的车队。他谨守礼节在一旁让过,不防抬头时惊鸿一瞥,被一道绚烂容颜俘获。
彼时他便按捺不住突如其来的心跳加快,暗中派人打探,才知道那掀起窗帘笑意盈盈的姑娘是唐尚书家的小姐。唐小姐年岁尚小,他亦不敢唐突,一边与唐家公子交好,一边等着伊人及笄之年。
可没想到半路杀来个刘家,大咧咧请了媒人登上唐家门。他无论如何抓心挠肺也不能做出坏人名声的事来,然到底是心不甘,索性捅出了刘家公子流连青楼的一场闹剧。
这般渣滓哪里配得上唐小姐这样的天仙?曾冲动之下偷偷趴过唐家墙头的贤亲王一边臊的慌,一边还颇有些自得。
他的主意打的挺好:刘公子闹出的风头一过,他正好上门提亲。谁知接踵而来的却是刘家叛乱,他少不得被陛下抓去干些苦差事。等回过神来,心中那一抹倩影已然进了幽幽深宫的大门。
有缘无分莫过于此。甚至有一瞬间他也曾疯狂妄想,对他真心尊敬遵从的皇兄生出多少危险的念头。
只是最终,他仍是抱了一壶好酒,约上三五知己一醉方休,将一场发芽开花却全无结果的爱意彻底埋葬。
以上唐莹全不知情,甚至一开始连皇贵太妃都并不知晓。直到唐莹在去岁万寿节上一舞倾城被津津乐道,沈元礼听着听着却忽而失神,才被皇贵太妃看出些端倪,又从他随侍的亲信嘴里撬出了真相。
但凡是个当娘的都看不过自家优秀的儿子为情所困还求而不得,且百分之百会认为错的绝对是那个勾丨引了自家儿子的女人。以皇贵太妃在后宫的经营日久,想要唐莹的命真不是开玩笑的。
好在唐莹运气不错,又有陛下看的紧,一日三餐几乎有一半待在景华宫,能动手脚的机会便少了大半。
便是这样,皇贵太妃依旧下了好几次狠手。从宫女陷害到井水下毒到挑拨三公主打上景华宫,背后其实都是皇贵太妃的手段。
虽然唐莹靠着好运气,又有韩御医的亲传弟子糖糖坐镇,总归是有惊无险的避开了。可也没人能查到皇贵太妃头上——甚至根本就没往她头上想过。
要说知母莫若子,还是沈元礼看出些苗头,生逼死请的让皇贵太妃别再找唐莹的麻烦。皇贵太妃嘴上答应,心里却越发不满,甚至连带着对陛下都怨怼了。
毕竟讲道理,十来年前她给沈元礼吹了多少耳旁风才让沈元礼松口娶小李氏为王妃,谁知转头小李氏变成了皇帝的女人。十年后沈元礼好容易才看上个心仪的姑娘,居然一转头还是成了皇帝的女人。
别人都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皇帝陛下就会克弟弟的桃花,沈元礼至今没娶上媳妇儿,大半责任都该怪在沈元洲头上。
别看皇贵太妃见着沈元洲与唐莹秀恩爱时一脸慈爱,心里怕是恨不得扎小人了。殊不知沈元礼早已放下,哪怕心中还有些许遗憾,也不过是让他更坚定的当个单身狗,却绝对没有别的痴心妄想。
他如今更担心的反而是皇贵太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万一被他皇兄抓住把柄可了不得。虽说这次的事情真相已经逐渐明朗,可他还是隐隐心中不安,索性半真半假的诈一把亲妈。
……
虽然皇贵太妃否认的快,沈元礼依旧半信半疑。盯着亲妈的脸色看了许久,他脑中突然灵光闪过,一拍手道:“那匹马——”
现在想想,一切的起因其实正是锦婕妤那匹疯魔了的白马。他们被刺王杀驾的陷阱晃了眼,一头闷进了谋朝篡位的阴谋,反而忽略了最开始的问题。
是谁给那匹马用了草药?谁有那个能耐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手伸到马房,又是谁会想到用酸枝籽油至唐莹于死地?
沈元礼眼神复杂的看向突然色变的皇贵太妃——韩御医说过,这计策是先废太子算计他二哥时用的,而那段时间正是他母妃最得宠的时候。说不定就是那时她母妃就知道了这个少有人知的方法,而正好此次天时地利人和,便干脆用在了锦婕妤头上。
“真的是您?”沈元礼深吸一口气,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道。
皇贵太妃面色寡淡,忽然嗤笑:“是我又怎样。人我已经处理掉了,死无对证的事,你皇兄会猜得到是我么?”
她一把攥住沈元礼的手,力道大的让沈元礼觉得手腕生疼。老太太目光幽深,在他耳边轻声道:“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你皇兄到底还能不能好了?若他真——”
老太太顿了顿,撒开手替沈元礼整理衣襟,一边低声道:“你可想好了,这江山是拱手交给你那几个不成器的谋逆兄长,还是你替你皇兄扛下来!”
第66章 白眼狼
面对皇贵太妃期待的目光, 贤亲王果断的摇头:“皇兄早就发现了林子里的陷阱,故意将计就计等老六老八露马脚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是么……”皇贵太妃有一丝黯然, 复又苦笑着点头:“他没事也好,也好。”
“总之您就不要往里头瞎参合了。”沈元礼转身离开:“皇兄的手段不是闹着玩的,之前是他从未怀疑到您头上,一旦被他摸到些蛛丝马迹,您真以为能逃得过皇兄的法眼吗?”
“本宫知道了。”皇贵太妃坐回软椅上,随意挥了挥手:“你也别耽搁了,赶紧去办差吧。”
及沈元礼走远, 皇贵太妃才突然睁开眼, 低声问身边的嬷嬷:“宫里可传了消息来?”
白嬷嬷点点头:“小骆子差来的人刚刚到,说贤妃娘娘失手了。”
“废物!”皇贵妃咒骂一句,皱着眉问道:“人证物证都替她准备好了, 她还摁不死一个赵氏?”
“陛下突然派了魏大人回宫。”白嬷嬷咽了咽口水:“说魏大人一回宫就让人把各宫的胭脂水粉都缴了, 及送信的人出宫时,贤妃已经被下了宗人府。”
皇贵太妃手上一抖,茶水洒在了裙摆上。她微微睁大了眼与白嬷嬷对视:“怎么会?”
白嬷嬷苦笑:“奴婢适才想了好几遍, 实在想不到会有谁泄露机密。毕竟咱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怕是连贤妃都不知道后头支招的到底是谁。”
“当然是老六和老八!”皇贵太妃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贤妃得知六王和八王的计划,欲与叛逆里应外合。如今事情败露,她便在宗人府畏罪自杀,也是保住三公主一条生路。”
“您是说……?”
“哪怕都是陛下的女儿,反贼之女与高位嫔妃之女能一样吗?”皇贵太妃重新端起茶盏喝茶:“若是贤妃肯真心诚意的认罪求饶以死谢罪, 陛下看在三公主的面上,总不至于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的。”
白嬷嬷了然,这是要捏着三公主劝贤妃自我了断,此事自然也就以贤妃的证词为止。见皇贵太妃心意已决, 白嬷嬷略微躬身,自下去布置不提。
皇贵太妃将茶盏放回桌上,疲惫的闭上双眼——饶她机关算尽,竟仍是改变不了注定的命运吗。
……
贤亲王出了静雨轩,眼看着面色更差了几分,藏在暗处的几位终于按捺不住,动用了潜在沈元洲身边的卧底查探究竟。
明元宫中有刘公公亲自坐镇,看似慌乱实则外松内紧。守在陛下寝殿的皆是心腹,普通宫女太监侍卫根本没法近前。而但凡有进了明光宫的人往外走,必然有监察司的暗卫跟在身后看着,只要有一丝形迹可疑就能立刻将人揪出来。
只是刘公公也没想到揪出来的会是陛下身边的心腹太监吴公公,一时间唏嘘不已。
吴公公与他都是沈元洲身边的老人,甚至吴公公的资历比他更老,是沈元洲当王爷时的贴身太监。后来沈元洲登基,吴公公转做了内管事,刘公公则更活泼些,被陛下放在了御前跑腿。
这些年吴公公也算任劳任怨,并未失了陛下的信重。虽在宫中不如刘公公显脸得意,却也是哪位主儿都不敢忽视的。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位老资历居然成了叛逆的探子,饶是刘公公的心腹徒弟亲眼看见他与几个形迹可疑的脸生侍卫交接私语,仍是让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沈元洲面无表情的听完了奏报,轻描淡写的摇了摇手:“把人给朕盯住了,他们若是确信朕病危,必定会继续试探甚至逼宫。”
刘公公瞅了眼陛下的脸色,赶紧下去布置不提。虽说皇帝陛下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知晓自己被背叛,心里肯定还是不好受吧。
唐莹一直缩在寝殿屏风后头,听着动静便又绕到前头来,坐在陛下的龙床边捏他的手:“吴公公就是那个瘦高个儿,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老太监么?”
沈元洲点点头,反手捏唐莹的手指,显然是有些气闷。
“他既是内管事,又是你的心腹,怎么会投靠了别人呢?”唐莹歪着头困惑道:“要是换个旁人还有可能是家中妻儿老小被威胁,或对方许之以高官厚禄。可他不是个老太监吗?图个什么呢?”
“不外乎钱权名利吧,”沈元洲捻着唐莹的发丝在手指上缠绕,闲闲的开金口道:“既然他敢做,等事情了解了付出代价就是,何必管他这么多。”
“但是他让你不开心么。”唐莹胆大包天的捏龙脸。
沈元洲不以为忤,撤下她作乱的手无奈点头:“那不然呢,要是你身边的大宫女背着你和旁人联手要你的命,你还欢天喜地庆祝么?”
“清玻肯定不会哒!”唐莹信誓旦旦的握拳:“她要是有什么地方觉得我做的不对,或是认为她应得到更好的待遇,肯定会直接和我说。再说了,宫中就属我最得宠,若是连我都不能给她的,她投靠谁也没用。”
“呵,”沈元洲无奈的摇头笑笑:“那要是有一天你发现别的宫女——比如糖糖,比清玻更适合当你的大宫女,你会将她们换一换,让清玻往后稍稍么?”
唐莹想了想,犹豫着点头:“会的吧。我爹说过要知人善任,能者上庸者下,清玻若是真的不适合,将她放在那位置上岂不是害了她?”
沈元洲也点头,指了指站在外头的刘公公:“刘平顺比吴百福狡猾多了,朕将他放在外头也算你说的知人善任了,可吴百福心里就是不服气,你说朕能怎么办?”
“凉拌。”唐莹摊手:“我爹说了,下属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是自视甚高只看到别人得好处不知道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敢恩将仇报怀恨在心的,统统都要打死没商量。”
婕妤娘娘一手握拳往另一手掌心一砸:“原来吴公公是这种人!陛下你怎么敢把这种人放在身边!那就是白眼狼!”
“所以你觉得是朕用人有问题?而不是朕给他的不够让他生出异心?”沈元洲一手支额,一手继续捏唐莹的头发:“不会觉得朕刻薄寡恩对老人无情?”
唐莹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哈?为什么会这么想,白眼狼是喂不饱的啊!就算您把刘公公的位置让给他,他做不好也会觉得是您的错,做好了还会觉得自己可以得到更多,恨不得您心里眼里只倚重他一个,甚至不把您放在心里妄图取而代之都不是没有的!”
婕妤娘娘义正辞严:“这种人趁早让他养老去不好吗?都知道他性情如此还留在身边,您这不是刻薄寡恩,是养虎为患吧!今儿被他反噬了也是您活该啊!”
“这么说来还是朕的错咯?!”沈元洲好气又好笑的捏她的鼻子,心中的郁气却是早已悄无声息的散了。
唐莹晃晃脑袋晃掉皇帝陛下的龙爪,继续理所当然道:“本来就是陛下您用错了人,现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赶紧把他抓起来。”
沈元洲揉揉唐莹的脑袋:“行吧,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没必要现在就抓,放长线钓大鱼嘛。”
唐莹撇嘴,倒是不和他继续争辩了。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锦婕妤随手从桌案上抓了一把零嘴果子,一闪身又躲回了屏风后。^o^轻^o^吻^o^想^o^想^o^独^o^家^o^整^o^理^o^
沈元洲躺在龙床上都能听到屏风后窸窸窣窣嗑瓜子的动静,不知怎的就觉得窝心又安宁。刘公公进来看到皇帝陛下的脸色,心里便定了几分,凑上前小声道:“宗正大人带了两名太医来,说信不过韩御医,要来与他会诊。”
宗正便是宗人府的头头,理论上所有宗亲都在他的管辖之内——自然也包括皇帝陛下。这任宗正算起来是沈元洲的叔爷爷,一直不太管事也没什么存在感,不知道这会儿舞起来是几个意思?
刘公公显然看懂了皇帝的疑问,声音再低了点儿道:“宗正虽然无心朝政,但膝下还是有些个儿孙的……”
“就他那几个不肖子孙?”沈元洲嗤之以鼻:“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老六老八为了拉拢他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虽是心中不屑,但为了证据确凿,沈元洲还是得委屈一把。韩御医笑嘻嘻的捏着根细长银针扎过来扎入陛下的穴道,皇帝陛下立刻便脸色煞白气若游丝,半闭着双目仿佛的已经真昏迷过去。
刘公公弯着腰退出去,没一会儿便带进来两位眼生的太医。韩御医抱着胳膊冷眼看他们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睑的忙活,忍不住讽道:“不知两位有何高见,可能让陛下赶紧醒过来?”
两人中年长的一位面色尴尬的摇了摇头,拱拱手道:“陛下重伤在身伤及肺腑,虽用药将淤血排出,但仍有出血不止。最难办的则是摔到了脑后,脑中有血块压迫,又不好轻易施针,只能等其慢慢散去。”
韩御医扬了扬眉,没想到这位还正经挺讲道理的。
年轻那位却是皱眉:“为何不可用针灸?针灸散淤乃是常理,再辅之以汤药,连内伤都可控制住,岂不是能让陛下早日醒来?”
年长的太医尚未发话,韩御医先笑了——老头儿一脸嘲讽的冷笑道:“这位真的是太医?莫不是哪里来的愚笨学徒假扮的吧?我看你年纪也不算小了,连基本常识都没有,是把医术都学到狗身上了吗?!”
第67章 冲喜
韩御医这样一说, 那位太医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另一位年长太医却是点头道:“人脑部结构细致繁杂,若是强行用针灸之法散淤, 极有可能使血块堵住重要的神经之处,反倒得不偿失了。”
这种针灸之后让人失明瘫痪甚至彻底沉睡不醒的案例不是没有,何况床上躺的这位是皇帝陛下,更容不得丝毫冒险。总归韩御医用药后陛下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在没有新的变化之前,顺其自然当然是最好的办法。
再查过脉案和韩御医开的药方,两位太医便退了出去。韩御医看刘公公使了个眼色, 晃过来将陛下头顶的银针一拔, 皇帝陛下立刻恢复血色睁开了眼。
“虽是庸医,倒没有胡搅蛮缠想办法让朕干脆死透,你们猜这是良心未泯还是依旧在试探?”皇帝陛下抹了把脸点评道。
韩御医自豪:“分明是他们学医不精, 知道能力不及微臣, 不敢在微臣面前班门弄斧罢了。”
刘公公看着挺胸抬头的白脸小老头儿就只有那么忍俊不禁了。倒是皇帝陛下若有所思的点头:“也不是没可能哈,宗正那老狐狸胆子不大,有你在这儿坐镇, 绝不会让那两个人胡说八道,免得抓他一个图谋不轨毒害皇帝的罪名把柄。”
小老头儿更骄傲了,胸脯拍的啪啪响:“陛下放心,有微臣在此,这种宵小之辈根本掀不起风浪来!”
“是,朕就知道你最可靠了!”皇帝陛下拍拍小老头的肩膀:“还得劳烦你继续盯着, 谨防小人钻了空子。”
被忽悠的晕头转向的韩御医郑重行了个礼,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检查陛下的饮食茶水了。沈元洲冲一直憋笑的刘公公抬下巴:“下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刘公公心领神会。既然陛下一时半会儿没法醒过来,朝堂上必然要找个靠得住的人暂时主持大局。若是没有意外,这个人选百分之百应是十王爷沈元礼, 可要万一有意外——
那就是狐狸马脚彻底露出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