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爱运动。每天早上都会在村子里跑步,有时还会带着谢宝南一起。
因为运动,他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不少,村里人都叫他“谢十八”。
但这些年,父亲老了不少。明明还不到五十岁,却已经生了许多白发,再也不见当初的神采。
谢宝南心里高兴又难受,喜悦来得太迟,终究难以弥补这些年受得折磨和苦难。
幸好,苦难是有尽头的。
黄敏高兴地说:“以后,你爸的腿好了,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谢宝南点点头,擦了擦眼泪,终于露出了笑意。
春节七天假期过后,学校还没开学,谢宝南先去慧译实习。
新年刚过,各行各业刚刚复工,需要同传的大型活动并不算多,大部分是一些普通的交传或者陪同口译。
谢宝南跟着罗正阳,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学到了不少东西。
临近开学,嘉汇发来一个口译需求,时间是三月,地点是英国。鉴于之前在嘉汇新品发布会上的优秀表现,罗正阳把这活指派给了谢宝南。
谢宝南接到任务的时候,有一瞬的怔忪。嘉汇的那些高管,个个英语都好到能自如交流,完全不需要翻译。
如今这口译需求,究竟是哪一出?
她向罗正阳表明了心中的疑惑:“罗老师,是嘉汇的哪位高管需要翻译?”
罗正阳说:“是陈邺,陈总。”
谢宝南微微吃惊,“他不是会英语吗?”
罗正阳道:“听说是商务谈判,带个翻译或许会显得正式一些。陈总对你在发布会上的表现是非常满意,这回也专门点名要你去。能得到陈总的欣赏,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他看出谢宝南眼中的犹豫,又问:“小谢,没问题吧?”
谢宝南回神,应下来,“没问题。”
办公室里,空调的风像是春日的午后,吹得人暖烘烘的。
从罗正阳办公室里出来后,谢宝南握着手机,走到无人的走廊,偷偷给陈邺打电话:“刚才我接到了一个翻译任务,说是下个月和你去英国。”她咬唇,“你需要翻译?”
电话那头响起了打火机点火的声音,陈邺淡声回答:“需要。”
“为什么?你英语那么好。”
她声音里带了点软,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被旁人听到似的。
空气静了两秒后,陈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懒,不想说。”
谢宝南:“……”
谢宝南没再去想陈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英语好得如母语一般的人,还请翻译,大概是钱多烧得慌吧。
反正他愿意花钱,她坦坦荡荡挣钱,也没什么不好的。
之后,谢宝南提交了签证申请。开学不久后,签证就批下来了。她向学校申请了一周的假期,老师知道她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个刻苦用功的好孩子,因此很快就批了假。
这是谢宝南第一次去欧洲。
之前和陈邺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忙,没什么时间陪她一起去旅游。那时她英语不好,自己一个人也不敢出去。
那时沈曼还同她开玩笑:“人家要是和陈邺在一起,肯定天天世界各地跑,包包下午茶游艇晒起来。你倒好,感觉和假的陈邺在一起似的。”
那时的她,对虚浮的上流社会和名利场都不感兴趣,只要能见到陈邺,能和他在一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去这么远的地方,黄敏不免有些担心,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好。半夜把谢振淮摇醒,说闺女去国外要是被拐卖了该怎么办。谢振淮说她杞人忧天,黄敏又唉声叹气,失眠一整晚。
到了临走前,黄敏千叮万嘱,说让谢宝南一定要注意安全。让她每天都要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不管多晚。
谢宝南笑着抱住黄敏,“妈妈,不用担心。这次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客户呢,好多人一起。”
黄敏道:“哎哟,这个翻译公司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独自去呢!”
谢宝南低声说:“妈妈,你不知道,去国外的工作钱多。等我回来,就是个小富婆了。”
黄敏笑笑,又朝她的行李箱里塞进了许多吃的。
谢宝南拖着满满的行李箱到机场时,陈邺已经在等她了。
他穿黑色短夹克配牛仔裤,鼻梁上架一副墨镜,颇有美国西部牛仔的风范。
戴着墨镜,看不见眼睛,只见锋利的脸型和高挺的鼻梁。
以前觉得陈邺的脸型和气质偏冷,可如今遮了那双眼睛,又显露出几分风流气质来。像是欢场里的纨绔浪子,明知道他坏,却总叫人沉溺。
谢宝南走上前,陈邺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
他取下墨镜,眉眼间都是笑意:“谢小姐,接下来几天就拜托你了。”
谢宝南抿唇,拜托你个头啊,坏蛋!
陈邺买的机票是头等舱。不知是他把头等舱包了下来,还是这趟航班本身人就少。偌大的头等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两人的位置紧挨着,方才托运了行李,此时只有随身的小包。
承载航班是英国的航空公司,空乘是名漂亮的英国女孩,一双蓝色眼睛像是海里的宝石。她穿着蓝色空乘服,脖颈上系一条红色丝巾。
女孩不会说中文,待两人就坐后,用英语礼貌地询问他们有什么需要。
陈邺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台电脑,默默开机,迟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谢宝南朝空乘笑笑,然后用手肘推了推他。
陈邺转头,“怎么了?”
谢宝南说:“她问你呢。”
陈邺一脸无辜:“问我什么?你不给我翻译,我又听不懂。”
谢宝南:“……”
这回出来本身就是为了工作,谢宝南没在意陈邺的装模作样,耐心地同他说:“她问有没有什么需要。”
陈邺要笑不笑的模样,“饿了,想吃饭。”
谢宝南向空乘转达了陈邺的话,又问:“她问你想吃什么?有日料、法餐和英餐,你选一个。”
陈邺道:“法餐。”
不一会儿,空乘送来了法餐的菜单。陈邺一句看不懂,谢宝南便为他一一翻译。
他犹如一个从未吃过法餐的人,时不时停下来问她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要是旁人,遇到这样的刁难,准会生气。但谢宝南性格软糯,丝毫没有怒气,反倒认认真真,语调轻柔。
谢宝南说了什么,陈邺其实没听进去。他只是盯着她看,这角度能看到女孩瓷白的肌肤,翘起的鼻尖和嫣红的唇。
最后她选了好几样,问他:“这样可以吗?”
迟迟没等到陈邺的回答,谢宝南抬眸,注意到他炙热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却又耐心地问了一遍:“可以吗?”
陈邺笑,“可以,就选那些。”
飞机很快起飞,待平稳行驶后,空乘终于将餐食送上来。
陈邺这会不假装了。他熟练地切好牛排,淋上酱汁,推到她的面前。
吃过饭,谢宝南看了会书,有些累了,她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陈邺偏头,头顶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皱眉。他抬手,将灯关了,然后将她的座椅放平。随后又放平自己的座椅,与她面对面地躺在一起。
他看着她,将她脸颊上的一点碎发拨开,轻声说:“谢翻译,我想喝酒。”
谢宝南迷迷糊糊地说:“飞机上不能喝酒。”
陈邺勾唇,当他是小孩子啊。
他还想逗她,继续说:“我刚问了可以喝。”
谢宝南眼皮很重,睁不开,只能抬手拍拍他,似安抚,却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喝酒晕机。”
她说完便彻底睡着了,呼吸平稳,睫毛覆下来。这安安静静的模样,有孩子般的天真。
陈邺找空乘要了一条毛毯,盖在她的身上,免得着凉。她的手还放在他的身上,他握在手心里,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飞机落地时,伦敦正是傍晚。
机场外有等候多时的车,载着他们去剑桥,最终停在一幢三层小楼前。小楼外是红色砖墙,哥特式的玻璃窗,透出绮丽的光。
三楼阳台上,茂盛的绿植和花朵盛放,蔓延出来,像是融融春意。
这是陈邺从前读书时住的地方。回国后,这栋小楼便交给了当地的一对老夫妻打理。最近这对老夫妻去旅游了。也就是说,接下来几天,这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陈邺住二楼,把三楼的卧房让给了谢宝南。
旋转式的台阶向上,陈邺帮她把行李搬至三楼。
老式的房子,家居却不陈旧。墨绿色的墙壁,金色的家具,温馨的壁炉,复古又优雅,有种十□□世纪英国贵族的感觉。
推开窗,能看见街景。夕阳的光落在一砖一瓦上,光影迷蒙。
陈邺看她欣喜的模样,问:“喜欢这里?”
谢宝南点头,“很喜欢。”
陈邺道:“喜欢可以多住一阵子。”
陈邺这次来,并没有通知那对老夫妻。此时冰箱空空如也,他拉着谢宝南去附近的集市买食材。
陈邺依旧贯彻一句英语都不说的原则,处处让谢宝南翻译。有时明明是一句很简单的“yes”或“no”,他都不说。望着谢宝南微恼的小脸,他莫名就想笑。
两人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谢宝南看中了芦笋,想买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在国内习惯了手机支付,来了英国,竟然忘了换钱。
她向陈邺投去求助的眼神,陈邺从口袋里随手摸出一大堆钱。
这是他方才出门时,从小楼的抽屉里拿的。
这一堆钱没来得及整理,大大小小的,凌乱地卷在一起。谢宝南从里面挑出一张递给摊主。
摊主接过钱,指了指面前的冰草,建议道:“要不要买这个?小情侣都爱吃。”
冰草大概是放久了,看上去不太新鲜,谢宝南摇摇头,准备走。陈邺却提起了兴致,“买,我想吃。”
最后买了大约半磅的冰草,再加上一点蘑菇、洋葱和姜蒜。摊主还没说多少钱,陈邺直接递过去一张五十面值的英镑,提着菜转身就走。
谢宝南数学不好,但直觉不对,低声提醒:“好像多给了。”
陈邺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