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日后,崔织晚才明白冯辙那日所说的“有缘”,究竟是何意。
荣锦领着她,刚到荣老太太屋外,就听到里面笑语喧嗔的。
崔织晚进去之后才看到两房舅母,荣铭哥哥,还有其他几位庶出的表兄弟都在。而冯辙正端坐在罗老太太下首位,听到声音之后便侧过头看向她。
饶是已经做了千万次心理准备,等崔织晚真正对上他的目光还是不由得呼吸一窒。
他的五官实在俊秀极了,唇红齿白,浓眉星目。那双惊心动魄的深眸,似乎看着谁都非常深情一样。
上回她的意识并不清醒,其实这才算作她第一次见到,十五岁的少年冯辙。
冯辙好像对之前的事情并不在意,他轻描淡写地扫过她,随即笑了笑:“不知道这位是……”
崔织晚一阵紧张,想着虽然她年纪不大,但是平白无故地先问人家小姐是谁也不好吧。荣老太太却含笑道:“还未给你介绍,这便是我那长孙,荣锦。”
再次见到救命恩人,荣锦看向冯辙的目光饱含敬意,他拱手行礼道:“在下见过冯二公子,多谢二公子那日出手相救。”
冯辙在家中行二。崔织晚这才明白过来,人家看的问的都是她表哥,不是她。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一刻的场景有些微妙。隔世之后,冯辙居然从她的仇人变成了恩人,还真是可笑。
今日,连荣家两位夫人都陪坐在冯辙下首,他的身份之高可见一斑。听见荣锦道谢,冯辙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回礼,甚至连起身都未起身。
但他的目光却停顿了几秒,随后看向荣锦手里牵着的……崔织晚。
“那这位小妹妹不知是谁?”
荣老太太笑着说:“她是老身的外孙女,吴州崔家的大姑娘,小字唤作‘织晚’。”
“织晚?”程琅轻声念了一遍,语调微扬,像是在反问。
崔织晚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幸而荣老太太说:“她家就她这么一个女孩儿,名字便由着她母亲取了,没有从字。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没有。”崔织晚看着冯辙,却见他微微点头:“倒是个好名字。”
说罢,冯辙又认真打量了她一番:“不过生得实在太羸弱了些。”
崔织晚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心想若是自己再待下去,恐怕就不是看上去赢弱那么简单了。
然而冯辙却放下茶盏,招手让崔织晚到他那儿去。崔织晚一步一挪走到他面前,冯辙居然从手上摘下一串佛珠,送给了她。
“我与织晚小妹妹有缘,这个东西送你,这是我从寺庙里求来的小叶紫檀,老僧开光过的,可保平安康健。”
崔织晚实在不想要,但顶着众人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她握着这串略带体温的佛珠,心里却想冯辙果然是装的好一派温雅可亲。
这哪里是给她压惊,分明是做给旁人看的。
不顾千里迢迢来到冀州,冯辙定有什么要事在身。
紧接着,荣家真正的掌事人,荣伯松和荣仲柏回来了。男人们要谈论什么科考、官商的事情,崔织晚等人就跟着舅母她们回到了里间。
她刚到里间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荣沁雅、荣沁怡,还有其他几个姑娘都趴在屏风后面偷看冯辙,看到她进来之后一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荣沁怡甚至还招了招手,让她过去一起偷听。
这样的场面,崔织晚实在很眼熟。
从前在京城,但凡有冯二公子在场的宴会,赴宴的姑娘们大半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尽办法吸引他的注意。
她有点头疼,但是看坐在旁边的几位女性长辈都不打算管,便也跟着过去,想听听冯辙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事。
“……二公子能来荣家一次,实在是让敝府蓬荜生辉。”
“……大爷客气,原来我就想来冀州一次的,久仰‘织锦世家’大名,今日总算得见了。”
客套话说完,总算说起了正题。原来冯辙这次到冀州来,是想探访当地的一位老先生。这位先生刚从翰林院致仕,闻名朝野。
崔织晚听了一会儿就没有什么兴趣了,她可不管冯辙想要见谁,她只盼着他赶紧走人。
其余几个女孩儿又坚持听了一会,却根本听不懂,很快就打着哈欠回来了。
荣老太太在喝参汤,尤氏和顾氏相对无言,各做各的女红。不过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管姑娘们偷看,毕竟闺中接触男眷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能看就看看吧。
崔织晚看到一贯高傲的荣沁雅红着脸,以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回到了母亲身边。
顾氏犹豫半晌,只好用目光询问荣老太太。
荣老太太却摇摇头说:“这位公子,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心机深沉内敛。名门贵胄之后,还是少招惹为妙。”
闻言,崔织晚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屋子人,果然只有外祖母她老人家最眼明心亮。
顾氏尚未说话,荣沁雅就着急地辩解:“祖母怎么就知道他……”
荣老太太似笑非笑地说:“你祖母我活了多少年了,能不清楚吗?”说罢,她微微冷了面色,摆手道:“行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日后再说。”
等众人都陆续退下了,荣老太太点了点崔织晚的小鼻子,问她:“十六娘,你觉得方才那位冯二公子如何?”
崔织晚心里七上八下的,面上却不显,她眨了眨眼睛,缓缓道:“祖母,他大我七岁,我能觉得他如何?”
不是吧不是吧?老太太难不成真替她相看上冯辙了吧?她可不想再死一回啊!
听见这话,荣老太太笑了,连屋子里的周嬷嬷都噗嗤笑了。
荣老太太又说:“虽然外祖母疼你,但你跟你叁姐姐比,读的书还没她一半多,性子也不够温婉,更加配不上人家阁老之子了。祖母只是问你,他今天送了一串佛珠给你,你觉得他与你叁姐姐如何?”
原来如此。崔织晚原先还奇怪,荣家如何能够得上冯家的地位,现下她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二房存了让荣沁雅给冯辙做妾的心思。
沉默片刻,崔织晚摇了摇头。她是切身经历过,亲眼看见过的,莫说她这个见不得人的妾室,冯辙对他日后的妻子沉二小姐也实在不算好。
那位姑娘,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家世、容貌、才学,样样冠绝京城,可照样不得冯辙爱重。
她叁姐姐那点小聪明小才情,根本不够看啊。
冯辙此人的确和荣老太太说的一样。面上看着矜贵清傲,实则心里算计颇多,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能别嫁还是别嫁了吧。
荣老太太轻轻摸着她的发髻,沉思了一会儿:“奈何你二舅他们……唉,就算是我们有心,也怕人家无梦。与其到那吃人的去处苦熬一辈子,嫁个殷实人家做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有什么不好呢?”
她似乎不太能理解儿孙们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就不提这件事了,让下人伺候崔织晚午憩。
崔织晚睡下之后,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关在冯府的后院,每日被人寸步不离地看管着,想寻死都没有机会。
时间一长,她求死的心越淡,极度的愤怒之后就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冯辙关了她半个月,期间只来过一次,还被她泼了一身滚烫的茶水。当时下人们躲在屋外,听崔织晚破口大骂,问候了冯家祖宗十八代,人人噤若寒蝉。
可是冯辙却不怎么生气,应该说,丝毫不生气。他静静听着,直到崔织晚彻底闹累了,瘫坐在地上,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差不多就行了,别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把戏,他见得多了。不过,在他玩腻之前,还是可以勉强允许她发发脾气的。
崔织晚霎时怒了,她从没想过这个外表光风霁月的男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气得直发抖:“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难不成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你,我呸!给我滚出去!”
冯辙轻轻笑了一声,抬步向她走去,崔织晚看着他一尘不染的官靴,不停向后挪。
他的好脾气总是用在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冯辙蹲下身,望着她,男人灰墨色的貂裘领口被她泼上去的茶水染污,却无损他半分贵气。
他凑近她的耳畔,轻声说:“喜不喜欢,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闻言,崔织晚扬手就要打他,却被一把扣住了手腕。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见色起意我不否认,至于强抢民女,倒还算不上,只不过是一场公平的交易而已。”
明明险些被打,冯辙居然还笑了,一双潋滟凤眸,多情还似无情。
他丢给她一道文书,淡淡道:“吏部文选司可是个肥差,没有门路,二十万两白银也换不来,你那位夫君胃口不小啊。”
他勾起她的下巴,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
“不过,我准了。在我看来,你倒是值这个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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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长啊(叉腰)
最近虽然写得慢,但是莫名觉得剧情很带劲啊(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