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汤圆诈尸般弹坐而起,眼睛瞪得老大, 视线乱瞄,激动道:“哪里!哪里!朝夕在哪呢?!”
花甜蹲床头,拇指食指交叉比了个心, 甜美可爱:“在我心里。”
“去你的!”汤圆哐当一声又倒下了,他蒙着被子,没好气道:“该干嘛干嘛,别打扰大爷睡觉。”
花甜拧他耳朵:“现在都几点了还睡,再说昨天你答应什么来着。”
汤圆裹着被子,翻身背对花甜,跟毛毛虫似的,“睡觉!”
噗通!花甜釜底抽薪,双手用力抽掉汤圆被子,冷空气袭来,后者浑身一哆嗦,猛然站起,赤脚踩地上,彻底怒了:“死葡萄,你要干什么!”
花甜给汤圆披外套,双手合十,讨好道:“胖爷,咱昨天不是答应要帮人谈奶奶吗。”汤圆拽着外套两袖子,坐床边翘二郎腿,抬眼,从上到下打量花甜,瞅得后者心毛毛的。
“甜甜,我昨天的客套话,你没听出来?”
花甜瞪圆眼睛,声音徒然拔高:“客套话!”
汤圆翻白眼:“当然是客套话,咱们警察平时维护治安打击犯罪,四手八脚都不够用,哪有功夫管群众拉屎撒尿祖坟埋哪。谈家老爷子死了,他埋哪,骨灰跟谁合葬,这是咱警察该管的事吗?”
花甜目瞪口呆:“可你昨天?”
汤圆打哈欠,瞅花甜跟瞅小孩似的,“我不这么说,咱能走嘛。昨晚那狮子头报警,是不是因为谈家儿女骚扰老太太,咱把他们弄走,问题解决了呀。至于之后的事,他们家属自己协商解决,咱也不能决定老头埋哪不是。”
汤圆拍拍花甜肩膀,睡眼迷蒙:“睡觉,睡觉,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花甜一把扯过汤圆胳膊,表情十分凝重:“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谈家子女居心不良,他们让老爷子跟原配合葬,纯粹为了逼死老太太霸占桃园小区的房子。”
“哪又怎么样,那是人家事。”汤圆不置可否。谈家子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用屁股想也知道,此时此刻提出合葬,就是为了逼老太太就范。
花甜目光炯炯:“但那也是一条人命。你昨天没听医生说,老太太有心脏病,不能再受刺激了。”
汤圆哎呦一声,挠头皮:“我的小姑奶奶,这事不是我不帮忙,真的无能为力。我们警察能做什么,告诉谈家兔崽子们,为一没血缘争房产的老太太,放弃让亲爹亲妈合葬,这可能吗,别说我们是警察,是神也没用。”
花甜一屁股坐汤圆旁边,没好气吐槽:“这事要容易,我犯得着求你,自个麻溜就办了。昨天胸脯拍得震天响,以为真有办法,没想到整个一银枪蜡铁头,光说能看不顶用。”
汤圆……我没用,行了吧。
花甜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搁眼前晃晃,唉声叹气:“那怎么办,我都收娃礼了,不能拿钱不办事呐。”
“这事没办法,谈家小兔崽子使的是阳谋。老太太可以不让房子,但百年之后墓地别想,八十多岁老太太,老伴走了,无儿无女,有几年好活。为了死后的舒坦日子,只能牺牲掉现在的房子。”汤圆耸肩,谈家子女吃定两老口感情,有恃无恐,最好老太太一气之下驾鹤西去,他们更省事。
“但即便老太太把房子让出来,他们也不一定信守承诺让老人家合葬啊。”
汤圆瞅花甜,瞠目结舌,他伸手摸摸花甜的额头,小丫头没发烧,怎么尽说胡话。
“你想什么呢,哪个小孩缺心眼撇开亲妈让亲爸和继母合葬,更别说继母证都没扯。你呀,咸吃萝卜淡操心,谁知道谈老爷子怎么想的,指不定人就愿意跟原配合葬。你说老太太跟老爷子相濡以沫十几年,六十多到八十多。但人原配,青丝到白头,几十年感情,单论时间,原配还比她长。”
花甜不说话。
汤圆以过来人语气开导她,“所以说小姑娘想问题太片面,你只看到现在,老太太孤苦无依,老爷子留给她的房子被子女抢夺。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套房子从何而来,是,房产证上只有老爷子一人名字,但他当初买房子的钱呢。如果是家庭财产出资买的,原配子女理所应当有继承权。
再说合葬这事,感情有深有浅,有先来后到。老爷子遗嘱里把房子留给现任,没提跟谁合葬,我觉得他极有可能,想把骨灰留给原配。这样两方都有交代。现在的关键是老太太怎么想,是按老爷子的意愿留着房子养老,还是按谈家人的意思,用一套房子换老爷子旁边的位置。”
花甜目瞪口呆。
“你是说……”
汤圆点点头,替她回道:“谈老爷子已经做了决定。”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飘,年来到,爹爹出门去躲账呦~
神一般的彩铃声响起,汤圆瞪圆眼睛瞅花甜,后者挑眉,面不改色接起电话。
“什么!谈奶奶不见了,别哭别哭,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花甜脸色凝重,“谈奶奶从医院出走了。”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八十多岁老太太,汤圆顿时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两人脸也没洗,拦了辆车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狮子头阿姨急得跟护士吵起来。
“怎么会不见了,你们这么多人,连个老太太都看不住!”
小护士一脸委屈,年底病人多,她去换个药,转身老太太就不见了,她能怎么办,她又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一位病人。谁知道老太太什么时候醒的,拔了针头就往外跑,她想拦也拦不住啊。
花甜汤圆奔过去,花甜环顾四周,病床空无一人,摸摸被子还有余温,应该刚走没多久。
“我去查监控,胖子你联系桃园小区驻点警务室看老太太回去没?”
汤圆点点头,难得没发牢骚。
监控室,花甜目不转睛,老太太七点半离开病房,自己一个人走到电梯间,之后通过医院的西南门离开。她没带手机,身上可能有少量现金。
花甜赶紧联系狮子山派出所的情报组,让他们查老太太从医院西南门离开后的交通摄像头,谈奶奶情绪不稳定,彼时彼刻独自离开,极有可能走极端,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
半响,汤圆跑来跟花甜汇合,皱着眉头,脸色出奇难看。
“没回家。”
狮子头阿姨急得直打转,“没回家能去哪,大冬天的,谈奶奶就穿了件毛衫,万一冻着磕着碰着,怎么办啊!”
花甜安慰她:“别急,别急,您仔细想想老太太平时喜欢去哪,有什么亲近的人。”
狮子头阿姨心乱如麻,“谈奶奶平时没什么兴趣爱好,最多跟谈爷爷去公园耍耍,她八十三了,最后一个老姐妹去年冬天也走了,她能去哪啊!”
汤圆眼珠一转,“那她有什么最留恋的东西?”
狮子头阿姨脱口而出:“谈爷爷啊!”
汤圆一噎,谈老爷子人在天堂,骨灰在家。
狮子头阿姨也意识到自己的语病,她挠挠头发,仔细想了想。
“我真想不到谈奶奶会去哪,她不会……”,狮子头阿姨眼睛一扑簌,泪刷刷而下,“不会想不开吧!”
阿姨越急越慌,脑子一团乱麻,花甜手都被她抓红了。此时电话又响了。
“喂,我是花甜,老太太在星月路,她去星月路干吗?”
阿姨猛然一震,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不停哆嗦,“小宝,小宝在月星路幼儿园。”
小宝是狮子头阿姨的小女儿,今年才五岁,从生下来到现在一直是谈奶奶在带,她的棒棒糖还搁花甜兜里。
花甜立马掏出手机,打电话:“喂110快警中心吗,我是狮子山派出所的民警花甜,请尽快联系星月路巡警的同事,有一位老太太,八十三岁,个头一米五六左右,上身黄毛衫,下身黑棉裤,四十分钟前从医院出走,十分钟前出现在星月路,情况紧急,马上派人过去。”
花甜叫车,带着狮子头阿姨和汤圆,一路风驰电掣赶往星月路。
此时天光大亮,花甜三人心急如焚,老太太这个点去幼儿园,极有可能最后见一眼孩子,万一,她握着手机,手心汗湿了。
出租车上,狮子头阿姨给幼儿园老师打电话。
“奶奶已经走了,你怎么能让她走了呢!”
电话那头老师莫名其妙,奶奶要走,她还能拦着吗。
“花警官怎么办啊,奶奶已经走了!”阿姨急得满头大汗,双手握拳不住颤抖。
冷静,花甜深呼吸,脑中突然涌现一个念头,这个时候孟旭会怎么做,她眼睛一亮,灵光乍现,电子地图。星月路由南向北,偏主干道,车水马龙,老太太真寻短见绝不会在星月路上,但星月路中段,离幼儿园不远的位置,往东接松梧路,过了松梧路,再走个几百米,便是长江大桥。
糟糕!花甜顿时心沉到海底。老太太心存死志啊。
“师傅,右拐,去长江大桥!”花甜又赶紧联系110快警中心,派人去长江大桥堵老太太。狮子头阿姨痛哭出声,浑身抖索筛糠,悔恨交加,早知道,早知道今天不让老公送小宝去幼儿园了。
司机挂挡掉头油门一踩,车子像箭一样窜了出去。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飘,年来到,爹爹出门去躲账呦~彩铃声又起。
“喂,我是花甜,堵住了。”花甜拍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气没舒完,心又提溜起来,“人厥过去了,打120了吗?救护车马上到!”
“怎么了,奶奶怎么了?”狮子头阿姨急忙问道。
花甜:“跳江前被巡警救了,不过老太太晕倒了,救护车马上就到。”
狮子头阿姨心急如焚,“那咱们现在?”
花甜汤圆对视一眼,汤圆瞬间读懂花甜的眼神,老太太人不好了,这趟过去指不定就是最后一面。
“芳姐,给家里打电话,让大家都去医院吧。”
狮子头阿姨,姓陈名芳,不可置信地看向花甜,大滴大滴泪水滚落,眼眶都在颤抖。
二十分钟后,医院手术室。
陈芳一家四口,五岁的小宝懵懵懂懂,被妈妈搂在怀里,垫着脚伸出小爪子,帮妈妈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她一慌也跟着哭起来。大的男孩十二三岁,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他望着手术室前的红灯,两眼通红。陈芳的老公更是一脸悲恸。
手术室门开了,一身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语气沉重。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奶奶!”陈芳哭得撕心裂肺,天人永隔,她甚至没见着老人的最后一面。
花甜眼眶也红了,她没想到老太太还是走了。或许当谈家子女提出父母合葬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死了。
相濡以沫十几载,终抵不过少年到白头。谈老爷子将安身立命的房子留给老伴,立遗嘱,公证录像,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安度晚年。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却没弄懂老太太真正想要什么。
无论是与结发妻子感情甚笃,亦或担忧得罪子女无人祭拜,对与原配合葬之事,老爷子选择了默认。而现在,这种默认成了老太太的催命符。
一个女人,从六十多岁到八十多岁,无名无分跟一个男人,相濡以沫十几年,在他瘫痪在床时端屎端尿无微不至,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坚守陪伴不离不弃,难道只是为了一套房子。
老爷子看轻了老太太,更看轻了他自己。
花甜心里百味杂陈。
“赵小芬在吗,赵小芬在哪?!”尖利的女声唤醒沉思的花甜,她转身一看,谈家一大家子整整齐齐跑过来,瞅见狮子头的陈芳,谈老爷子的女儿谈琪眼睛一亮。
“赵小芬呢!”谈琪扑过去想摇陈芳,陈芳失魂落魄,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推到在地,小宝见妈妈被推到,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谈琪不耐烦又想推小宝,被陈芳老公一拐子怼过去,他早就看不惯这一家子了,谈爷爷活着的时候,一年见不了一次面,死了争遗产倒是齐齐整整。
“老公,他打我!”谈琪义愤填膺,她瞅瞅陈芳老公魁梧的体格,到底心存理智,不敢冲上去厮打。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指使自家老公。
谈琪老公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也不敢上前,他将求救的目光递向大舅哥,指望对方帮老婆出头。
谈老爷子儿子谈术看上去斯文有礼,但跟他打过交代的花甜知道,这人如何心狠手辣,一击必杀坑死老太太。如果说谈老爷子是催命符,那么谈术毫无疑问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谈术没看陈家四口,径直走向花甜汤圆,勾起嘴角,挤出一声催人泪下的叹息:“两位警官,我们也才刚刚得到消息,没想到,哎。”
谈术的惺惺作态比谈琪的明争明抢更令人作呕,老太太前脚刚走,他们后脚便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搁这演好人,呸!
花甜讥讽道:“谈先生来得可真快。”
谈术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故作悲恸道:“我们也没想到,短短两天人就走了,这样吧,老太太的后事,我们谈家负责,就埋在我父母墓旁边,所有费用我们承担。”
陈芳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谈术鼻子骂道:“不用你们负责,谈奶奶的后事我们家管。”
谈术从西服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擦手指,眼皮都没抬:“那怎么行,赵姨毕竟照顾我爸十几年,这找个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