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并没有因为路克先生与西洛法间的对话而变得轻松。
路克先生是秩序纠察队的带队老师。
从希德惊愕的表情来看,连他也没有预料到这件事。这也难怪,仔细想想,我们对秩序纠察队的认知仅限于「由学务处排班,肩负维持特定区域内秩序的责任」,没想到带队老师却另有其人。
而且西洛法正在做的事,早就超越了「维持特定区域内秩序」的范畴,说是在替学院暗中调查也不为过了。虽然我该为西洛法的身分感到疑惑,但当下的我早已没有心力理会这个问题。
「会这么惊讶也是难免的,其实绝大多数的队员也不知道我是队长。」路克先生苦笑,「好了,请跟我们走一趟,沃克同学。事情闹这么大,还是我上任以来的第一次。」
「路克!」米尔小姐低喝。
「米尔小姐。」路克先生转过头,吐出我今天听到最残酷的句子,「引出会因为那些动机而逾矩的学生,也是我们的责任之一。」
这下连米尔小姐都无话可说。
黑发青年双手环胸,若有所思。
那真的是我认识的路克先生吗?真的是在我们入社第一天,以浅显的话语,指导希德编织水幕的路克先生吗?
为什么说出那种话?为什么能这么事不关己地说出这种话!
「你们……到底把学生当成什么了?」先我一步,爱丽丝静静地说出这句话。虽然语气不带情感起伏,但我看见她握住希德手腕的手在颤抖。
自从常惹爱丽丝生气的里昂过世后,我就很少看到她发怒,但今天一来就是两次。
「爱丽丝,不用生气了。」希德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他们只是在尽全力维持世界和平而已。」
「希德!」爱丽丝的怒火没有熄灭的跡象,「我不认为你做的事伟大到能破坏世界和平!」
希德摇摇头、转向门口:
「米尔小姐,谢谢您身为四年六班的导师,却还这么努力地想帮我。」
转过头来的米尔小姐,表情复杂。
希德的说法,就像米尔小姐不该帮她的学生辩护一样。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他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将绷带缠起。直到刚刚一直侵蚀着我们的晕眩感,终于消失了。
最后他直视前方的西洛法。
「带我走吧。」他说。
西洛法紧锁着眉头,頜首。
路克先生允许我们送行到校门口。西洛法与米尔小姐分别要赶着去考试与替班上其他同学点名,最后留下的除了路克先生外,就只有我们四人组,以及黑发青年。
外头又下起细雪。
爱丽丝一直紧握希德的手腕,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的情绪紧绷到随时会响亮地「啪」一声断开。我走去她的另一侧,轻握她戴着手套的纤纤玉手。
朵莉则不安地紧靠着我,不时用眼角偷瞄跟在我们身后的黑发青年。见状,后者只能苦笑。
校门外,已经停着一台魔力驱动车。与平时见到的无盖列车不同,眼前这台像是开了门的箱子。
送行的队伍停下了。
「你要给我回来。」爱丽丝虚张声势地用强烈的语气命令,却掩盖不了她的鼻音,「毕业那天……」
我猜她是要说有关信的事情。但希德大幅度地摇摇头,用路克先生与黑发青年听不见的音量,「嘘」了一声。
然后他抱住了爱丽丝。
我和朵莉都小小地抽了一口气。回头一看,朵莉已经捂着嘴,热泪盈眶。
真是的,你哭什么啦!话说回来,我的眼眶怎么也在发热呢,该不会被寒风吹得感冒了吧──
「好好照顾自己。蕾亚、朵莉,」希德转向我们,「我不在的时候……爱丽丝就拜託你们了。」
爱丽丝泣不成声。
我们只能拚命点头。
「放、放心啦,我们会把你老婆养得肥肥胖胖的……」我想说点轻松的话来缓和气氛,但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反而造成反效果。
希德点点头、放下双臂。
「那就不说再见啦。」他转身背对我们,走向在车旁等着的路克先生,瀟洒地挥挥手,接着鑽进车厢内。
路克先生随后也搭上车。
车门「砰」一声关上。
魔力驱动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街角转弯处。除了车轮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跡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只是呆望着行人稀落的街道。
细雪越下越大。寒风中夹杂着爱丽丝的抽噎声。
终于,被我们扔在后面的黑发青年打破沉寂:
「会冻僵的,进去吧。」
我动了动手指。他的说的没错。即使戴着手套,掌心的温度依然冷彻骨髓,手指彷彿不是自己的。
朵莉走向爱丽丝,牵起她的手。
「爱丽丝,你出了好多汗。」她低呼。
「糟了,赶快把她带进屋里!」青年着急地喊。
我们快步走进离校门口最近的第一教学楼。
大约七、八位老师待在穿堂,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们的到来。大多是不认识的。有一个有些眼熟,不过叫不出名字。一看到青年领着我们进来,他们便蜂拥而上,把我们分开。围在我周围的,替我拍去衣物上的细雪、用毛毯裹住我的身子,还递给我热呼呼的饮料,手心一下暖和起来。我喝了一口,辛辣的甜香在唇齿间扩散开来,身体也没有那么冰冷了。
「这女孩流了汗又受风。」我听见黑发青年的声音,不过像隔着一堵墙,遥远又不真切,「快带她上楼……」
老师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我看得见他们张合的嘴,但不知为什么,感觉越来越迟钝,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眼皮好沉重。对了,我昨天拖到一点多才睡,今天又一大早就起床了……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掌心盛着热饮的纸杯,又一下子被白烟濛了双眼。
不对,饮料……!
不知是谁抽走了我手中的纸杯,就像是预料到我接下来的动作似的──不对,不是「就像」!
在我惊觉事情不对时,意识中断。
就像他自己预料、并向我们隐瞒的那样,希德从此没有回来。
如西洛法所言,希德一升上四年级,就在策划那件事──
希德想取回失去的记忆。
加入魔法研究社取得更多资源、研读关于人类大脑构造的书籍、精熟水魔法的「渗透」、甚至最后出校门採买绷带,都是计画的一部分。
最后的最后,如同六百年前引发黑魔法之乱的少女,希德使用错误的意像,对自己发动了咒文魔法。
里昂过世后,我们或多或少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些许漏洞。我、爱丽丝与朵莉选择强迫自己相信各种解释,然而希德不同。
他渴望真相。
谁也没想到,总是在说服我们不要多想的他,实际上却独自一人佈了这么大的局。
事实上,我们的记忆并非被删除,而是被切断了与其他记忆的联系。换言之,即是「无法被想起」。希德所做的,就是将能够接续记忆的元素渗透进大脑,让那些被孤立的记忆重见天日。
当然,瞭解这些内情时,我已经结束了魔法教师的实习,成为正职教师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