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是多雨的气候,通常是在四月的时候雨比较多,正所谓『清明时节雨纷纷』。但今年不知道是怎样,偏偏农历新年,最好赚观光钱的时机居然连日下大雨。
这时就是卖场之类的业者吃香了,通常都会打满五千送五百的那种折来吸引顾客。
秦逸恩一手扛着一箱装着松饼粉和咖啡豆的箱子,一手撑着伞下车,发现有个人倒在店门口,他的脸佈满尘土,穿的单薄。秦逸恩看了他一眼,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决定先进屋去把东西放好再来处理。
他蹲在他旁边,拨开他的头发想看看是否还有生命跡象,否则他要报警叫警察来画尸体轮廓了。秦逸恩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前面,幸好还有一丝微弱到快不见的气息。
应该是这附近的流浪汉想乞讨吧,但他的年纪看起来轻轻的,不上学来当乞丐?
「醒醒。」他轻轻摇摇他的肩膀。
他的衣服全被雨水淋湿,裤头因为尺寸不合松垮垮的掛在腰间。感觉到有人摇他,他吃力的睁开眼,看着秦逸恩:「对不起,我马上走。」
他起身走没几步,整个人因为重心不稳往后倒,秦逸恩扶住他,发现他整个人发出异常的冰冷,他打了通电话给还在实习的医生朋友:「喂?那个,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讲,我捡到一个人,你可以过来我家一下吗?他感觉快掛了。」
「快掛了?把他载来我这啊!你家又没有器材,死的更快。」
掛掉电话之后,秦逸恩把倒在地上的人抱起放到车上,载往目的地。
一睁开眼,头顶是没有霉菌也不会滴水的天花板,床铺也有铺床单,而且有淡淡的花香味,手臂连着一条细细长长的管子,身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他在哪里?
他记得他被妈妈又打又踹,妈妈说她肚子饿了,叫他再不出去挣口饭回来给她吃,就要把他卖到妓院去。他还记得后来他坐在骑楼下,被一个阿伯带走,说会给他钱,可是他好臭,而且他的手伸进他的内裤摸来摸去,好噁心!
之后呢?之后怎么了?
「你醒了。」秦逸恩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碗清稀饭。这个从大雨中捡回来的男孩真的很美,一头巧克力色的的长发和深棕色的眼睛,可惜就是有些瘦过头了,脸颊都可以看到骷髏的轮廓了:「你身上的伤口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你伤的可不轻啊。」
少年愣愣地看着秦逸恩的脸,这应该可以说是他看过最帅的男人,高挺的鼻子和乾净的脸庞,眼神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他就这样看着他好一阵子。
秦逸恩感觉被看得有些怪怪的:「怎么了吗?」
「那个,这是哪里?」少年怯怯地问。
「这里是我家,我叫秦逸恩,叫我逸恩就好了。」秦逸恩坐到床边:「你已经昏迷两天了,吃点东西吧。」秦逸恩挖了一口粥送进少年嘴里:「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只要风稍稍大一点,你应该就被吹去撞墙了。」
少年对于自己昏迷两天的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有一次被妈妈打到昏倒,是邻居大婶看不下去,趁妈妈出去的时候偷偷把自己带到她们家住了一个星期,还让他吃了很多营养的东西。再回去的时候,妈妈就跟那个大婶吵架还差点闹进警局。自己又被打了两天,还被扔进衣柜里不准吃饭和洗澡,对于这种昏迷两天的事反而觉得是正常的。
「那个……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可是我妈妈一定再四处找我,等一下我还是要回家。」他的眼睛明亮,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谁都不会知道她妈妈担心的是因为没有人来为她找下一顿饭;也都不会知道他等一下回去会发生什么事。
包括秦逸恩也不知道,所以他答应等等就让他回家。
他引导秦逸恩到一处大房子前面,他有礼貌地跟秦逸恩说再见:「谢谢。」
看了一下这栋大房子的装潢,明明看起来环境不错为什么要出去乞讨?
「你叫什么名字?」虽然觉得有些不礼貌,但他的外貌实在太吸引人,所以秦逸恩忍不住问了他的名字。
他只有微微一笑,没有说出秦逸恩要的答案,「我会记住你的,逸恩。」待秦逸恩离开之后,他才默默地走进建筑和建筑之间的小缝隙,往里面走了大约三分鐘,打开破烂发霉的门板,里面传来一阵烟味,但却没看到妈妈的身影。
「妈妈……你在家吗?」
过了不久,从屋内传出一个有杀气的女声:「我在家所以呢?」
突然感觉一阵凉意,他的妈妈翘着脚坐在小沙发吞吐着云雾上:「说,我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
「要说什么?」他怯怯地问。
她把菸熄了,举起桌上的玻璃杯往他的方向丢去:「刚刚那男的是谁?你身上的纱布怎么回事?」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在他面前的玻璃碎片,但还是不小心割到手了。他吸吸手指尖端流出的鲜血:「我不认识他,是他把我带回去的,纱布也是他帮我裹上的。」为了保护自己不要再被打,也不想让他的救命恩人惹上麻烦,他只能这么说。女人起身踹了他一脚:「你这个没用的小东西!老娘生你真的是来气自己的。你还在这边做什么?赶快出去帮我赚点钱买饭啊!」
他乖乖地又走出家门帮妈妈买饭去。
被妈妈踹出家门赚钱去,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如果今天带回来的东西多一点,那这样他隔天就不用出去乞讨,可是如果只有一点点的份,饿肚子的就会是他。可是这种天气哪会有人在乎他们这种路边的乞丐,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再怎样都比被妈妈打来的好。
他只好蹲在一间铁门紧关的店门口,等有人可以看他可怜施捨那几块购买根棒棒糖的钱。
终于,感觉有一群人挡在他的视线前,他抬起头一看,算一算总共有五个。他心想:你们会给我钱吗?
「哟!你们看,原来出来混还有那么正的妹在路边乞讨,真是太幸运了!」
「对啊对啊!要不要……」几个人露出轻蔑的笑容。
「会有钱吗?」他小声地问。
其中一个混混听到了,把脸靠近他:「有!有很多很多的钱,跟我们走就对了。」
似乎听过类似的话,他知道接下来的下场是什么,他赶紧跑开,但四周围的都是比他高上好多的男人,他怎么跑的开?
一阵力道往他的脖子打下去,他渐渐不省人事。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身上已经没有任何遮蔽物,但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舒服,应该就只是嚐嚐把人家全部看光光的快感吧!
他冷得发抖,衣服全湿了,裹在身上两三天没有换的纱布也连着衣服一同被剥去。没有拿到半毛钱还遭受到这种事,他又能怎样呢?
他现在该走回家吗?用裸奔的回家?可是他没有钱,回家也是被打。还是算了,那他现在要干嘛?
幸好现在的时间满晚的,路上的行人不会注意到窝在小巷子的他。但他看到前方有一个还算满高的身影朝他走进,他吓得躲到旁边的垃圾桶后面。
来的人轻轻哼着歌,声音很好听,他把手上的垃圾跩进垃圾桶里的声音把他给吓着了,同时也引起来人的注意。
小巷子里没有路灯,来人开啟手机的手电筒照着他的脸:「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他着急地遮住身体,但还是被秦逸恩看到他的模样「那么晚了你在这里干嘛,你的衣服呢?」
他没有回话,秦逸恩脱下身上的大衣给他套上:「先进屋吧,你好冰。」
是天生就没有体温还是怎样,两次遇见他身体都好冰。
他就这样被秦逸恩抬进屋了。
「你不要跟我说你等一下要回家。」看到刚醒来的他有想离开的意愿,秦逸恩看着他说。
「可是―」
秦逸恩在床边看着他:「可是你妈妈会担心,是吗?但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害怕,而且你刚刚完全是身无寸缕,我不相信任何妈妈会让自己的小孩光着身子出门。」
他转过头,避开秦逸恩的视线。
「你讨厌回家对吧。」
「那是我们家的事,不需要你这个才见两面的人来管。」
秦逸恩吸了一口气:「也是,我们不认识。那我为什么还要这样救你两次,我可以跟你索取费用啊!」
「我没有钱。」他叹口气:「我是一个妓女的小孩,妈妈永远只会打我,我每天都要出去乞讨,挣点东西给她吃,而我只能吃她吃剩的。你还要再听吗?」
秦逸恩没有表情的看着他:「你可以留下来。」
他正视秦逸恩的视线:「我说了我没有―」
「免费。」
他表情有些迟疑,秦逸恩再讲了一次:「我说,免费。」
看着秦逸恩肯定的眼神,他落下了眼泪:「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
「你叫什么名字?」上次问的时候他没有回答。
他吸吸鼻涕,耸肩:「妈妈每天叫我都不一样,有时叫我废物;有时叫我杂种,我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是哪一个。」
秦逸恩听到他的回答,不由得一阵鼻酸,在他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默默帮他取了一个名字:「我跟你是在雨天遇到的,你就叫雨好了,姓氏就跟我一起姓秦,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做秦雨。」
「秦雨。」他重复了一遍他的新名字,觉得很顺口又唸了一次。
秦逸恩重新跟他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秦逸恩,二十四岁大学三年级。」
他的笑容让秦雨安心,他也跟着笑了:「你好,我叫做秦雨,今年十六岁。」
十六岁了!他已经十六岁了!秦逸恩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身高再怎么看有应该只有十一、二岁,他居然已经十六岁了!
「我家小归小,但该有的还是有,今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吧。」
秦雨对秦逸恩露出第一个笑容,点点头。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美到让人下巴掉下来,那双明亮的大眼和长长的睫毛,一直盯着看也许会忘了怎么呼吸。
「把东西吃完之后就先睡觉,对了,我先找一件衣服给你穿上吧。」秦逸恩看着他赤裸裸的身体,转身在衣柜里翻找合适的衣服。
「找到了!」他抓出一件他认为合适的衣服,但秦雨已经睡着了,但身体微微颤抖着,秦逸恩把手上的衣服为他套上,还是露出一大片的胸膛。
秦逸恩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其实一开始会想把他留下纯粹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出自于同情的立场而已。他现在却觉得他想保护、照顾他,捨不得再让他受到任何一点的伤害。
他轻轻拂过他的瀏海,就连睡觉的时候都好漂亮,好像个天使。
秦逸恩帮他盖好被子之后离开房间,在沙发上的孙毅新看着他:「我去了他家一趟,他妈妈不在。所以我大概问了一下他隔壁的大婶,他妈妈的真实姓名没有人知道,包括他也是。」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孙毅新半晌,继续说道:「大婶说常常听到他被打的声音,而且他常常自己一个人在马路边蹲着,到了大半夜才回家。」
秦逸恩点点头:「还有呢?」
「大概就这些了,他没有户口,诊所和医院都没有资料。」
「知道了。」秦逸恩点头:「你可以回去了。」
孙毅新转身离开:「有事再叫我。」
秦逸恩关上门,回房继续看着这个『捡到』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