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感到自己的魂体被挤压,膨胀而扭曲着,连同心脏也几近爆裂开来。
他死死盯视着那对黑色的眼睛,恨不得将它们生剜出来活吞下去,前所未有的妒火与暴怒如爬满倒刺的荆棘盘踞在他胸膛,带着一腔无法发泄的悲意将他钉死在原地。
而就在忍耐得浑身颤抖之际,忽地,镜子里的那个“陆枢行”偏过头,开始朝着他发笑。
魔头脸上的神情愈扭曲,镜中人便如同目睹一出好戏般笑得愈大声。
不顾面容狰狞,也无所谓旁人目光,镜中,“陆枢行”肆无忌惮地笑着。而紧接着,他抬手收拢五指,刹那间,异化的火焰点燃了整条黄泉道。
“着火了、着火了!”
“……”
人群惊叫着四散开,魔头却只凝视着镜面,黑色的火燃烧在镜中与现实世界,蜿蜒着流淌。
镜中人同样回以注视,未燃尽的黑火凝在他掌心,挑衅般地明灭闪动着。
“……”
恍惚间,魔头似是听见有人骂了自己一声。
“干吗突然放火!”
曾经深陷于一众魔修包围中仍面不改色的师妹此刻却皱起眉头,颇为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疯狗。”
“是、是我……”
魔头喃喃道,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看着看着,他的神情突然转变为一种悚然的狂热,眯起眼睛重新审视镜面。
镜子中的“陆枢行”依旧是先前模样,未燃尽的黑火凝聚在他与他的掌心,而画面逐渐交织,最终重叠为一。
黑火持续燃烧着,而魔头蓦的咧开嘴角,如镜中人一般发笑。
他指尖捏着残留的火种,一扫先前的可怖神情,笑得一双血红的眼都眯起来,“你看见了吗?是我,是我放的火……那是我,那就是我!!”
岁杳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本来就是你,不然我让你看什么?”
“是我,真的是我!”
“嗯嗯,是你。”
岁杳应付了他几声,又眼看魔头对着镜子里的映像比了又比,俨然一副已将自身完全代入的样子。
“……哎。”
好不容易哄好了一个,岁杳现在却完全轻松不起来。
魔头马上就要被踢出这幅身体的掌控,而接下来睁眼的那位就更是重量级。
还别说此时此刻,一望无垠的焦土上,未知黑火仍在燃烧。魔修们又惊又怒地四处寻找不见踪影的入侵者,只有那壮硕魔将蹲立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照心镜中的场面看。
岁杳分出点精力注意着意识空间,一面抬眼紧盯那魔将的每一步举动,生怕对方突然发难。
“……这镜子里头的人真是那姓陆的?”
忽的,形貌可怖的怪物沉声开口。魔将对周围燃起的熊熊威胁视而不见,只是掀起狭长的眼,直勾勾地看过来。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与那姓陆的结契为道侣?”
“我是,他的师妹。”
岁杳酝酿了会儿语句,平淡道:“这东西也说不准,或许是命运注定。”
“命运?”
魔将怪异地重复了一遍这话,“你又不是千机阁的人,那姓陆的也不会信这种可笑玩意。”
岁杳默了一瞬,为其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对陆枢行的熟悉。
她在此之前并不知道魔域有这号人物,只是在目睹那魔将吃人的可怖场面时产生过一点不适情绪,未曾想到他竟然与处于未堕落时间线之前的陆枢行也有过联系。
“这魔修你认识吗?”
脑子中就有现成的当事对象,岁杳当即喊了一声还在那盯着镜子傻乐的人。然而下一秒,意识空间中响起的却是熟悉又相反的声线。
——“在煊城,我曾与他短暂地交过手。”
“……咳,陆师兄。”
岁杳敏锐地察觉到身体换人了,同一时间直觉式的警铃大作。
单听这么一句话,似乎与陆师兄平日里惯用的语气没什么不同,他就像是真的只为了回复一个简单问题而已。
岁杳思索几瞬,紧接着毫不犹豫打断对方的话语,“陆师兄,你听说过照心镜吧。”
“照心镜,从心映心,随行而动。”
陆枢行平静地盘坐在意识空间的空地上,全然没有之前一副势要占地为王把俩聂家倒霉蛋挤到边缘区的蛮横。于是逐渐的,蜷缩在角落里的聂深也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只不过他仔细观察岁杳的脸色,十分明智地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头。
“嗯,是这样。”
岁杳点头,手下偏了偏巴掌大小的镜面,确保其中画面能够清晰地展示出来,口中棒读道:“哇,这镜子里有个人呢。看起来好眼熟啊,你看这是谁?”
“……”
空间中,陆枢行未出口的话语顿住一秒,岁杳觉得他似是想笑,但是视线所及终归只是一张平淡的面容。
良久,陆枢行喉中逸出一声轻叹。
“你知道,相同的话,说第一遍是真心,再说第二次,听上去总有敷衍的意味在。”
“你说呢……杳杳?”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
最近在忙找工作的事情,咕了一段时间很抱歉,之后会日更,感谢各位!
第113章 特殊的称呼技巧
……这还是岁杳第一次听见陆枢行喊自己的名字, 还是以如此亲昵的方式。
她顿了一下,迎上对方的视线。
事实上,稍加留心就会发现, 从这位正道首席的口中几乎没有听见过其直呼旁人的名姓。当然,后期的堕魔版本由于失去了素质, 那种情况另算。
陆枢行喊人惯用敬称,掌门师祖,授道师尊,一众师姐师兄师妹师弟。而若是没有同门这一层关系在,则一律使用姓氏加身份的称呼方式, 李道友安好, 张丹师安好,赵医官安好,王剑仙今日也身体健康啊。
而其中岁杳觉得最离谱的,是那时候陆枢行做煊城除魔任务时候书里的描写——
【残月之下,桑梓之上,血煞夫人斜倚着一墙树影, 饶有兴致地望向混乱中心。
“少年人, 你累不累呀?”
她终于嬉笑着,朝那背对着仓皇人群而站立的身影开口:“你瞧, 你已在此处坚持了整整三天啦, 如此长时间的杀戮,就不怕道心受阻吗?”
语音落罢,又一只形貌可怖的魔物死于火焰之下。
身着血衣的青年终于抽空从遍地尸骨中掀起眼睑,双眸中并无波动情绪。
“魔修。”
陆枢行将焰刀从虚空中化形而出, “邪魔一日不除尽, 我便不会离开。”
“哎呦, 怎么年纪轻轻就已经一身正道老狗们的做派!”
血煞夫人动作夸张地挥了挥手,“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天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吗?张口闭口魔修魔修的,真难听啊真难听。”
她下意识想要操纵死去魔物身体中的血液,来催生下一批侵占煊城的大队。余光瞥到尸骨中央那正道弟子冷峻的神情,手中动作顿了一瞬。
血煞夫人蓦的拍了拍掌,脸上流露出兴味的笑意,“我实话告诉你吧,这座城池已是我南域的囊中之物,就算如今你杀再多邪魔,也改变不了什么……况且,你不妨回头看看那些受你保护的愚民们,他们自己都无意坚持,你一个外来人又何必执着不放呢?”
煊城破败不堪的土地上,早已饱受折磨的居民们屈膝朝南边的位置叩首,口中哀求着被同化,以此换得解脱。
陆枢行不必回头,那些或扭曲或绝望的哀嚎是他这些日子里听惯了的声音,他甚至听见其中有人在反过来指责自己为什么还在抵抗。陆枢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调转刀剑,直指那血魔的面中。
“哎,我现在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呀。年轻人,你要感谢自己长了一张这样的脸,我很喜欢,不然要是他们派炼体宗那几个丑鬼来除魔,我第一天就全给杀了。”
血煞夫人耸耸肩,对逼近眼前的威胁视而不见,兀自道:“你不是想要拯救那些愚民么?这样吧,我会给你三个提示,你凭这个来猜猜我的真名,如果你赢了,我立即就让队伍撤离煊城。”
陆枢行没有回应这话,只是指尖发力贯穿了一名趁乱偷袭魔修的胸口。他脚边,逃离死亡的煊城居民麻木地抬眼,又低下头去,木然着同幸存者们站在一起。
血煞夫人却像是找到全新的乐趣,拖长尾音道:“好么,第一个提示——我真名的姓氏,与称号有关……嘶,你在干什么!!”
一瞬间她竟是稳不住情绪,又惊又怒地抬手摸向左边脸颊,一道皮肉外翻的伤口横亘其上,边缘被超高温烧灼得焦黑,以至于没有一滴血来得及落下。
而印象中正道青年为拯救苍生不得不低头的戏码并未出现,陆枢行五指并拢成刀,簇簇锋利的火焰燃起在他周身。
有那么一瞬间,血煞夫人甚至有种他根本就不在乎那群城民的荒谬错觉。
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谁会因为一群并不在乎的愚民而赌上性命在邪魔堆中厮杀三天三夜?
血煞夫人死死瞪视着眼前的人。
“好的,我知道了。”
陆枢行却点点头,算是对她之前话语的回应,“姓血是吧?那请指教吧,血前辈。”
——《黑火·历练篇》】
岁杳的回忆短暂抽离,随便代入一下那位血煞夫人的视角,她还算是能理解为什么之前那帮魔修说她从煊城回来之后骂了那姓陆的小子三天三夜这件事情。
怎么说呢,陆师兄很重视礼仪,但是他的礼仪并不多。
或许是下意识地逃避问题吧,岁杳这一思维发散便发散了半天。
好在意识空间与现实时间流通并不对等,故而那壮硕魔将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而就在这时,岁杳却突然听见陆枢行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闻声望去,那张原本堪称冷峻的面容因为突来的笑意,看起来气质完全变了。
“停了这么久,是在想着要怎么狡辩、嗯,解释吗?”
陆枢行摇了摇头,直直对上她的视线,“没关系,无论是什么,你可以说给我听。”
“我只是在想……这个称呼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