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x基地科学班里的一名研究员。
末世第十二年,在一年前传出能够让变异者恢復原人类、只差最后实验即可大量投放市场的解清剂正式由世界联盟科学院发表了开发大捷的宣告。消息传到全球各地后人们无不欢欣鼓舞,感激科学院焚膏继晷的努力外亦有不少人大力颂扬出自我们基地的两名自愿型受试者。
──顾子凌、傅允楠。
比之日以继夜投注心血的无数科研人员,本便名响世界的这两个名字更是再次被许多人奉为圭臬,以各种形式人们被美化与颂扬,如是他们愿意成为受试者,对解清剂而言是绝不可没的最大功臣。
其实我觉得这可笑极了,是对也是错,毕竟今日无论是谁来担任受试者,恐怕都能受到这些待遇与讚美吧……对生命有极大风险的、教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竟有人愿意主动承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或许惟有放大再放大对方所谓的「伟大」情操,方能多少弥补一点己不及人的心态、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到底我们都是凡人呢的想法吧。
我认为啦。但对我而言最荒诞的还是莫过于、对于真相那些人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吧──这让我感到讽刺,却又有莫可奈何的无力感。
其实即便没有明说,基地的人都隐然清楚,强大却温柔的双系异能者顾子凌与他沉默却同样强大的伴侣傅允楠绝不是出自个人意愿地接受解清剂试验。
一定有什么无以告人的条件交换,我们都知道的。而即便真的没有来自世界联盟的胁迫与施压,也绝不会是如联盟宣布会上谈及的、对于能够为全人类奉献,他们感到莫大的殊荣与义不容辞。
当然,这话当然不是指顾子凌与傅允楠有多么自利又或其他,而是观察了他们一年过后我能用自己一年的伙食费担保,比起那无谓的桂冠与头衔,他们都更在乎对方的心情与存在。
──那两人眼中根本只容得下彼此。
这话可是有理有据的,信我。一年之前我还没升上正式研究员时,在科学班里只是个不甚起眼的研究助理,那时在知道自己被安排去每日纪录傅允楠的时,我吓愣了很久,随后又和一直带着我的教授确认了无数次,直到教授被我问到忍无可忍巴了我的头说这样好的机会都让给你了还想怎样时我才真正反应过来,随后便是无法抑制的欣喜若狂。
偌大的x基地内足足容纳了上百万人,哪怕是温柔如顾子凌那样的少年,他所能记得的、与记得他的人数如何能成正比?我无可避免地也是其中之一,却一点也不为此难过。
不知道有多少次在改善基地内生态环境的实验进行得极其不顺之时,都是偶尔擦身路过的少年笑容能瞬间平復我的心情。
……所以我会承认我每天都会趁午休时段去训练场看少年训练,长达四年之久吗?
嘿,我才不会咧。
好、我又扯歪了。偏离主题和话嘮真的是我一生的痛,但总归会想写下这篇,除了有那么点想极其偶尔地和自己用纸笔对话的成份外,实在是过去一年来的经验让我不得我提笔将它们记录下来。
陪伴少年与他的爱人走过足足一个春夏秋冬,首先很荣幸对他们的称呼我已能从陌生的顾子凌、傅允楠,仗着年龄介于中间的缘故,顺利地转变成了子凌与傅大哥。
再者,这其实是段不短的日子,长到已然足以让我真正认识这自从进入基地来便佔据了顶尖地位、传闻中这两人的真实面貌。
解清剂的最后实验需要受试在正式受测前一个月先进行身体的调养,随后受试者会昏迷约莫三週到五週的时段不等,併以高烧、痉挛、血液逆流、心跳间歇性停止等症状,可若与前期长达数年的实验未有太大误差,在熬过那段时间过后,其后半年内变异者脑内蕴量甚大的晶核将会自坚硬的固体缓慢融化成液体,随后经由血液离开脑部,最后被全然分解。
而在长期研究过后确认,若在以不伤害到晶核为前提下的方法运行,被感染成变异者前的原人类记忆会因单一神经元的作用而完善保留于「教皇细胞」内;以此,当晶核融化、阻碍清除,储存于脑部内的记忆便会自然而然地返回。
在调养时期的一个月内,我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知道了为什么每当眾人谈及顾子凌三字时总会下一句不离傅允楠──
或说这事儿我本来便知道、知道他们近乎形影不离、知道那少年从不在意外界谣言而大方又坦荡地与爱人互动,我知道他们于外于内看来感情都好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这也是真正让我一度质疑的事情:真能有对情侣如此感情深厚吗?
又或某种层面来说,少年能这样一贯温柔多少或许也有因为傅大哥是变异者而无法开口悖逆他心意的成份在?
这些都是我从前感到不解的问题,而事实证明我狭隘得离谱,哈。
在调养期间当傅大哥因为受试者的身份而无法离开观察房时,我从没看过子凌离开他身边超过半小时,别说各种温柔地言语安抚及拥抱了,在被注入特定济素而无法行走的傅大哥面前,几乎是所有我曾注意过、没曾想过的细节子凌都考量得鉅细靡遗,傅大哥不仅生理上被照顾得很好,心理与精神层面更因爱人长时段的陪伴与无数充满爱意的亲吻提升到极佳的高度。
这对研究人员而言,真莫过于天上掉下来一大块馅饼!不能更好!
是说有一次我记得自己忍不住问了子凌这问题,大约是第二十七天左右的事情吧,我问他,既然傅大哥不能讲话的话,这些年你们是如何沟通的呢?还是说你有教傅大哥手语什么的?
那时子凌闻言愣了下,随后笑意柔软又轻浅,无论是眨动微垂的眼睫、姝色微扬的脣瓣,都俊美又漂亮得瞬刻间让我屏息。他那时毫不犹豫地边牵起一旁傅大哥的手,轻道,最开始是挺困难的……虽然阿楠一直都能理解我们每句话语的意思,却无法回覆,也遗忘了如何识字与书写。
──那时我是将所有的拼音重新教会他,唔,虽然说是忘了,但不知道是不是高阶智慧者的关係,阿楠对语言其实有模糊的记忆、学得也很快,所以虽然沟通会有困难,但长期下来就好了。
──是么,但我听教授说过,子凌你进基地后不到半年,几乎就没人在看过傅大哥尝试着指字告诉你他的意思了?
我那时又问,虽然觉得自己十足十的冒昧,但终究好奇心都能杀死猫了又怎么可能杀不死我呢嘿,毕竟教授甚至还告诉过我,子凌进基地时才十三岁,随后十五岁之时和海安哥一齐将傅大哥带回来,到现在也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可这三年多间,却再也没人如初始般瞧见过傅大哥边比手划脚、边努力拼凑着音写着字传达自己想法的场景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想。
呵,那个啊……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说到此处,子凌忽地侧过了头轻抚了抚傅大哥深邃的面容,似乎是察觉自己爱人的不悦又或其他什么情绪,我只见他笑着朝他说:好了阿楠,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就聊聊天而已,好吗?嗯?
几乎是他话方落下,傅大哥浑身那如刃的气势便和缓了下去。我于是无声感受着那种既静好、又甜腻,旁人完全难以介入的氛围,对接下来子凌的答案忽然有了个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