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无声无息的翘家,苍无坐在海岸边,被海风吹得浑身咸水味,呼吸久了黏腻潮湿的海风有种令人呼吸道黏膜被沾黏住的错觉。太阳已经偏西了,大角度入射的光线透过折射把天边的捲层云染成一片鲜橙色,再红一点或许能滴下几滴血来也不一定。
强烈的窒息感,层层包围着苍无,某种抑鬱不能伸屈的强大压迫他,使得他喘息不过,非得远远逃离才能够感到自己还存活。
他给不了回应,还是只能宠着,宠到听见对于他来说是种折磨沉重的我爱你时错愕退后。
这种模式也是爱吗?
苍无真的感到惶恐不安。
见识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爱,当降临自己身上时反到怯懦不安步步惊惶,苍无向着海失控的哈哈大笑,一直到嗓子哑了、作痛了才渐渐歇止。
天彻底的黑了。
仰望四处点缀在深蓝色夜空的星子,苍无放开蜷曲已久的身体,躺在沙里,任由海风颳起一片又一片的沙,在他身周围起一圈的沙墙。指尖、手臂、四肢逐渐被掩埋,苍无奇异地冷静下来,又一遍回想过往的一切。
当时那些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跟他的父母一样,还是带着怨恨厌恶,还是排斥恐惧,亦或是深情眷恋呢?
天濛濛地亮了。
拖着疲惫的身躯却意常清醒的脑子,苍无回到家中,为歷时两天一夜的失踪画下句点,迎来第一次的吵架。
初善雨像个毫无安全感的婴儿瑟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兇恶瞪着踏入家门的苍无。
简直无法原谅。
初善雨满脑子全是这样的想法。
他独自守在这里两天,无法连系不知生死的两天,恍惚又来到被遗弃在家中的那天,浮浮沉沉,心脏被泡进冰水里,又被拎出来扔进火里炽烈燃烧。
门关上的瞬间再也憋不住的怒吼:「怎么不乾脆不要回来!」
「对不起。」坦白直言,苍无踱步到初善雨身边,腥风海气闯进初善雨的鼻间,惹得火更旺了。
「不是不要我了吗!?」初善雨低头跳下沙发,扭身就想走,被苍无牵制住行动。
「抬起头,看我。」苍无拉扯初善雨的手臂,讨饶般地摆弄着他。
初善雨铁了心不回头,忍不住哽咽:「不要,你为什么要走?」
苍无说不出原因,只又讲了一次:「对不起。」
彻底惹恼了初善雨,奋力抽回手,转身大叫,眼泪同时掉下来,啪搭落地。「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拋下的人的心情?!对不起有用吗?」
苍无没办法说没想过要逃离一切把初善雨拋下的违心之论,对于爱的抗拒非比一般的他很难说明离去时的心境跟想法,他一次又一遍的问着这到底算不算爱,什么形式才是爱时,内心也感到恐惧跟止不住的颤抖。
爱对他的伤害是许多的暴力,也包含了拋弃。
他深深吸口气,无奈又感叹眾多复杂的情绪说:「……我们都是被拋下的小孩,说这句话你的才是没有仔细想过我的感受。」
被怒气冲晕头的初善雨没有察觉苍无的异样,在学校里或许擅长察言观色,但在爱情里他缺少经验,先是被冲昏头,又被愤怒席捲,只顾着发洩自己内心的不安与恐惧:「这我不管!你怎么会知道当你在外面而我连络不到你的这段时间我有多煎熬!要是、要是你跟我父母一样我怎么办?」
成串的泪滴跟雨一样不停滑落,短时间无法停止。
苍无沉痛地闔上眼,復张开,嗓音喑哑也哽咽:「如果你要我走,那我走。」
「……你又要去哪?要再一次把我拋下吗?」初善雨慌了,连忙扯住转身作势要走的苍无,他颤抖的手没有发现苍无也同样在发颤。
「不是要我走吗?」苍无返身面对,这般轻意的落泪,是不是诉说着很在乎呢,当时的人们有这样吗?
「别像我父母,不要像他们……拜託……」初善雨死死揪着苍无不放,哽咽到听不懂他说些什么,而偶尔清楚的字句一刀刀割在苍无心上。
苍无低头吮掉每一颗眼泪,并说:「我不走。」一次又一次。
在哭声与安抚中结束了这次的衝突。
却不是永远的消停,后头类似的争执还是不断,因为苍无无法克服心中对爱强制加锁的特性恐惧,每每在无法容纳时远远逃避。
而初善雨也无法理解苍无的恐惧,一味的强加在苍无身上,对遗失的恐惧用爱、依赖、眷恋去綑绑束缚他,不断把苍无逼走,又盼望他回来。
最后双双都疲乏了,道路拥挤成了独木桥,在上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踏下每一步。
争吵与理念不合的状态下一次次若即若离的冷战拖延中期末考缓慢到来,初善雨即将结束一年级所有课程。原先满心期待要选苍无的课现在已变了调,他还是坐在台下看着苍无在上头发光发热,同台下的同学一起欢笑,内心深处生出一丝苦涩。
中间被添加了一种物质,產生了化学变化,在吞噬他们之间的感情。觉得就像用手掬了把水,水不住的自指缝间流淌而出,而他却没有足够时间去寻找到适合装水的容器,水将滴涓不剩。
一贯的冷漠再持续不下,初善雨单手支頷,近乎痴迷地望着台上的人,心底一遍遍的问着:『为什么』,却得不到答案。
这种情况一日不解决苍无一日也就不好受,他一边授课一边分神注意台下的恋人,情绪摆盪犹疑的不似自己,不断想着是否要全盘托出,也忘了人是最须要沟通的生物,没有心电感应、没有读心术,有问题就该说而不是憋着。
无刻不注意,很快地发现初善雨首度在课堂上露出了有别以往的神情,苍无心底警铃大作,虽本校校风开放,但这般赤裸裸的眼神谁见了都知道怎么回事,不假思索的就喊:「后面的同学,不想上课就离开教室。」完全不像那个同学们认知风趣幽默的苍老师,眾人震撼。
一喊奏效,初善雨猛然惊醒,脸色一下胀红,苍无既没指名道姓也没大剌剌的指出人来,初善雨就是清楚的知道他是在讲自己,错愕又羞怒的他只能收拾起自己的失态,默默低头撑完整堂课,自然没注意到台上人的表情在那一瞬间的千变万化。一到下课,初善雨拔腿奔出教室,害得苍无赶忙脱离学生的包围也大步流星的离开。
宛如约定好,苍无一路追着初善雨到了楼上的研究室,门被奋力的关上在廊间造出巨大回响。
「你是什么意思?」初善雨双目通红的睨着苍无。
苍无叹息,强押初善雨坐上椅子,状似无奈的说:「别这样,你这样很令人难受。」
「我让你难受?怎么不是相反?」理智线錚地一声断裂,他忽然站起来,一把推倒苍无揪皱他的衣领,怒吼:「是不是巴不得走得远远的或者把我赶走?」
「没这意思。」苍无回应脸上却有一丝尷尬,方才心底竟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若是刚才一喊人能被逼走,爱什么的也不用强迫自己去接纳了。
太软弱了,软弱的太离谱。
苍无吸气,崭露出一抹安抚意味的笑容:「你不让我走,我还能走去哪?」把衣领上的指头一根根扳开握在手里,续道:「每次听你讲我爱你都很恐惧。是我心理有病,别多想。」
初善雨不说话,任由苍无捏着他的手,等待下文。
苍无娓娓道来他的成长过程,细细诉说他人对爱这种情绪的表徵与他内心曲折宛转变化的过程,直到现在的惧怕逃避,已经成了本能。
初善雨听完又是难过又是生气亦又参杂开心,哽着嗓子问:「好歹离家出走通知一声吧?」
离家出走通知那还叫离家出走吗?苍无心道,却仍应允:「行。」
如同一开始,突如其来的问题萌生,到现在莫名其妙地落幕了。
苍无补上:「让我吻一个谢罪吧,刚才的事……」
献给办公室的第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