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还没开场,闻景领着两人去了后台。陈禁没进门里边儿,隔着扇门,在外头听听动静。
演员们忙着做上台前的准备,见着闻景进来,和他打招呼。闻景给大家介绍顾纵,众人听着,只当是个有钱的富二代把观和园给买下来了。
陈家的戏班在几个地方都有台子,旧时候几个园子分给了陈禁太爷爷辈的几个兄弟,那时的规矩是,园子在谁手里,收益和管理就归谁。到了陈禁爷爷那一代,又统一收回到陈禁爷爷手里,这规矩也就没多大用处。
可现在观和园分出来,到了顾纵手上,这规矩又重新拾起来。
园子内部有具体的分工,安排戏码和后台零碎事情这些年一直由闻景和小管事负责。
早年有个叫法叫“领班人”,是处理对外事务的,也负责戏班的发展,这几年这个位置上少了人,闻景暂代,现在顾纵来了,就交由他顶上。
有人问闻景,那大小姐不回来了吗。毕竟这观和园的主人都换了,回来应该更难了吧。
在这几年里边,新收进来的人很少了,但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副新的面孔。他们不会关心所谓的“大小姐”,甚至会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儿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这么中二。会这么问的,只有以前和陈禁同过台的那些人。
闻景沉默了会儿,回说:“再等等。”
他总想着陈禁能回来。
闻景存了私心,没给两人安排二楼的包厢,就坐在台下的观众席里头,想的是让周围的氛围影响一下陈禁,说不定能想起以前在园子里演出时的感觉。
他陪着陈禁和顾纵在底下坐了一会儿,周围的小姑娘都要激动得疯了,和闻景这么近距离的机会能有几次啊,不管是不是闻景的粉,各种带镜头的设备就没停下来过。等到开场,演员们上了台,闻景为了不影响演出,回了后台,现场才消停下来。
台上唱的是昆曲里头很经典的《玉簪记》,融入了一些新元素,观众看起来也不会太枯燥。
陈禁大部分时候兴趣寥寥,摆弄着手机,偶尔才会往台上看一两眼。顾纵没打算把时间全部用在这上头,听了半场,准备起身到园子的其他地方逛逛。
身后服务员走过,陈禁走了会儿神,没注意手肘撞了一下,手机摔到地上上。
服务员慌张地道歉,陈禁说没事,“我自己的问题。”
顾纵附身,把手机捡起来。他无意看她手机里的内容,可她没来得及锁屏,手机上的画面就展现在眼前。备忘录里写了满屏的戏词,正正好写到台上演员唱的这一句,旁边括号里备注着什么。
顾纵摁了电源键,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没揭穿她。
闻景暂时有事情要处理,两人随意地在园子里边走了走。
园子外边常年有粉丝和观众在,在小巷子里边送演员们上下班。前边台上还扮着风月蹉跎,台上下时有互动,倒显得热闹。后院因为非工作人员不可进入,倒是清净许多,明明是一个园子,却仿若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院子里一砖一瓦都是上个世纪的,树也有年头了,风钻过老树引出簌簌声,更能咂出岁月沉淀的味道来。
小些时候,陈语堂带着他们这群人练功的地方,就是这个庭院。吊嗓子、练基本功,今个儿这又挨骂了,明儿那个又讨揍了,总显得热闹。这会儿没人过往,倒有点空落落的。
陈禁随手指了一下,“我小时候就在这练功。”
“很累吗?”
陈禁笑笑,这小孩抓的重点永远都在她身上,老实回答,“很累。”
“我爷爷是很严肃的老头,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所以我只在刚记事的时候享受过大小姐的待遇,之后基本上和我那些师哥师姐没区别。寒暑假就过来住这儿,早上天不大亮就得起来,吊嗓子啊,拉筋掰腿,该背的词儿没背完要打手板。我爸心疼闺女,有时候就偷摸着给我塞零食,都得躲着我爷爷,和做贼似的。”
或许陈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在讲到曾经待在园子里的事儿时,话就无意识地变得多起来,哪怕说的是挨打,每句话的尾音都是往上扬的。
顾纵在一旁听着,很少打断她,偶尔见她快要撞上什么东西,伸手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一带。
他多半时候不吱声,可是陈禁知道他有在听。伸手和他牵着,在他掌心轻挠了挠,问他:“怎么不说话?”
顾纵的步子停下来,和她对视着,“我在想,所以你为什么会把它给我?”
陈禁面上的笑有一瞬间固住,又很快恢复过来,提步往原来走的方向走,“因为我不爱管事儿啊,我只喜欢当个金丝雀。刚好这地方要卖了,买下来给你做本钱,能不能赚钱就看你经营了,就是亏了也不碍事,想卖了也随你,反正得让你来给我铸这个金笼子。”
“宝贝,我一直等着做金丝雀呢。”她笑笑,回头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你的。”
顾纵迈大步跟上她,重新和她相牵着,轻声回应她,说好。
陈禁心下觉得好笑,上哪去找这么个傻子,她说什么都愿意相信。
观和园占的面积不小,小一个小时逛不完。才出了个院子,迎面见着闻景,叁人一道走了一会儿,顾纵看得出闻景的欲言又止,了然道:“我自己逛逛。”
陈禁看着顾纵过了这条回廊,拐了弯,接着看不见了。她仍对着那个方向,“想说什么?”
闻景看了眼她轻描淡写的模样,像是什么都不上心。“我不知道你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整个人消失了半年,连祝行生都找不到你。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后,就离开舞台,再也不回观和园,连我们这群人都不见了。”其实这些话他从见到陈禁起就想问了,一直碍于周围有人在场,
回廊外边有个小鱼池,陈禁倚着雕花的木栏杆,伸手把边上放着的一盒鱼食拿过来。
闻景抛了一系列的问题,倒叫她不知道该回答哪个才好,索性只答了最后一个:“没什么要紧事,也就没必要见面。”
闻景忽地转头看她,不相信她说的话,只当她不想回答才胡诌。“好,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可我就想问你一点,你真的不喜欢唱戏了吗?”
水很清,但是却见不着鱼。她抓了把鱼食丢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招过来几条贪吃的。她话里带了点笑意,轻声说:“师哥你还不知道我吗,我打小就不是自愿学的,长大了自然逮着机会跑啊,怎么可能回来。”
“你是不是忘了你第一次上台,你和我说,你永远都爱站在台上的感觉,哪怕是给你只有一句词儿的角色,只要还能让你站在这个台上,你都愿意唱。”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鱼出现,陈禁才恍然想起还有冬眠这一茬。把鱼食的盒子放回去,拍了拍手,打掉沾在指尖上的粉末。
她始终是这副不在意的模样,仿佛这些全不能在她这儿敲出点水花,闻景看得着急,调门儿也不自觉地高起来。“你能骗得了别人,可你骗得了自己吗陈禁,你连我都骗不过。”
“打断一下。”
忽地出现一道声音,陈禁朝着回廊尽头看过去。顾纵站在那,身上的风衣没系扣子,也没用腰带拢上,就那么敞着,配合着面上稍嫌不耐烦的模样,显得她家小孩特别不好惹。
陈禁突然就笑了起来,“就知道你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