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雪渐剧,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
"醉人院"里人声鼎沸,不因这场突来的风雪而有所影响。
胭脂独倚二楼斜栏,静望着一楼的人潮络绎不绝,此刻她的心情,怀着对人生巔峰成就的喜悦,但又抱着些许的惆悵和无奈。
"醉人院"是她十五年前顶下的青楼,她在这里沦落,也在这里重生。
当年她花了半生积蓄,才从前任老鴇手中买下。当然这其中仅靠她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办到,今天能够拥有这间规模不小的"醉人院",说实在的,还有赖不少以前的恩客和姊妹帮忙。
她生平最痛恨逼良为娼的人口贩子,也瞧不起为了钱财而将女儿推入火坑的父母,为了让许多像她一般命运多舛的女子有个安身之所,她将"醉人院"改造成一处卖艺不卖身,专为骚人墨客设置的地方,她要在这片污秽的烟花之地,以出污泥之姿艳冠群伦。
易少之甫进门便注意到倚着二楼栏杆的胭脂。
她那一袭艳人的红,在这群鶯鶯燕燕之中,是多么引人注目,天生慑人的光茫,在红衣的衬托下,更显耀眼。
「易少爷,此处就是洛阳城里最出名的醉人院。」说话者是一名年约五十开外的中年男子,华丽的穿着,显示此人非富即贵。
胭脂婀娜多姿的身影缓步下楼,她停在易少之身旁的男人面前,道:「钱老爷,胭脂已恭候多时了,奴家已备好酒菜,就等您的大驾光临。」
「胭老闆,这位是易少之,易少爷,他可是第一次来咱们洛阳,你可要好生款待一番,莫要丢了咱们洛阳人的脸。」钱老闆本名钱富生,是一名专作珠宝生意的商人。
「幸会了,胭老闆。」易少之客套着。
「易少爷您客气了。」胭脂的脸上掛着浅笑的同时,也在心中暗自打量了下易少之。
「走走走,别只站着说话。胭老闆,还是老地方吧?」钱富生话说着就带着易少之往二楼走去。
胭脂向左右交待了几句便随后跟上。
二楼东面最尽头处,有间典雅又不失贵气的厢房,这是一间只给和胭脂有着极好交情的客人才能使用的厢房。
待三人入内坐定不久,进来了一名绝色女子。
「天香,你过去伺候易少爷。」胭脂吩咐道。
「是,姊姊。」走到易少之身旁,天香向他福了个身,接着落坐在他隔壁以金漆漆成的椅上,为他和钱富生酙了杯酒。
「胭老闆,还是老样子,就弹那曲子吧。」钱富生语毕,将脸转向易少之对他道:「易少爷,今日你可有耳福了,这曲子可不是谁都能听闻,若不是靠老钱我和胭老闆的交情,恐怕你这辈子也听不到这绝代之音。」
易少之听完钱富生的话,只是将眉一挑,用带着兴味的表情睇着他,道:「晚辈可真是托钱老爷的鸿福了。」
胭脂见状,谦虚了几句,便开始淡捻箏弦,轻声吟唱。
「岁月悠悠韶华逝,红顏忧忧郎不至。郎不至,可奈何?韶华逝,奈若何?飞星几度传千恨,月魄皎皎空白首!白首空,千恨传,奴儿碧心一夕相思寒,相思寒!」
歌声哀婉凄冷,歌意缠绵透骨,胭脂一曲唱毕,易少之忍俊不住随之唱和。
「佳人窕窕青丝翠,桃花艳艳傲群芳。傲群芳,何独怜!青丝翠,何悲叹?秋风白露岁相逢,魂梦縈縈燕双飞!双飞燕,相逢岁,郎儿冰心一朝千里传,千里传!」
易少之和罢,钱老爷鼓掌叫好。
「哈哈哈!易少爷真是好才情,想不到你竟能附和胭老闆的词曲,若不是你俩岁数相差甚距,真想封你二人为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佳人吶!」
胭脂淡笑,道:「易少爷不只一表人才,诗词造诣也不俗,如此内外兼备,实属难得,为表敬意,胭脂敬易少爷一杯。」纤手端起金酒樽,一饮而下。
易少之也回以一樽酒。
「胭老闆才是百年难得一见之才女,今日在下有幸一闻,实不枉来洛扬一遭。」
「胭脂才疏学浅,方才一曲不过是难登大雅之作,承蒙易少爷抬爱。」胭脂谦虚地道。「易少爷词风雅秀,殊不知师承何方?」
「实不相瞒,此词乃家父所作,在下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说话当口,易少之留意着胭脂反应。
有如一颗小石投入心湖,胭脂因易少之的话而起了波动。
「令尊……」
钱富生饮酒饮得正火热,他打断胭脂的话,道:「瞧你二人一见如故似的,来!老钱敬你们一杯,咱们乾!」
按下心湖上的骚动,胭脂笑语盈盈地敬下一杯又一杯醇酒,含醉的水眸,不时有意无意地瞟向易少之。
也许……多年来的等候,总算可以一偿宿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