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和平日没有任何不同,由廖子飞和孙蔓共同合唱〈我只在乎你〉,替今晚揭开序幕。
我坐在两人下午待的位置,手边摆着宇豪替我调的蓝鸟,托腮静心聆听歌声的同时,视线却始终停驻在廖子飞身上。
并不是多心或敏感,虽然和舞台隔了一段距离,却能明显感觉到孙蔓和廖子飞有意无意的眼神交会,我摸不透藏在那两双眼底的真正心思,同时也心知肚明,无论那是什么,都是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越的一道槛。
他们共同拥有的十五年故事,是任何人都没办法轻易追上的。
我敛下眼,视线正好触及搁在一旁,几乎快被遗忘的那杯青蓝色液体,我拿起它,浅嚐几口,当清凉液体滚入喉咙,热辣也同时刺激感官,昏沉的思绪中,莫名想起宇豪很久以前对于蓝鸟的评价。
「爱情不也是这样?像蓝鸟一样香味四溢,美好的让人趋之若鶩,也同时拥有苦涩和忧鬱,即便如此,许多人仍然对爱情抱着期盼,想要得到真正的幸福。」
那一刻,嚐到的尽是酸涩。
回过神来,孙蔓即将演唱最后一首歌,她带来飢饿游戏的主题曲,由泰勒丝所演唱的〈safeandsound〉,原本以为她会唱〈我也很想他〉,我抬眸,正好捕捉到廖子飞和孙蔓四目相接,廖子飞脸上有些愕然,而孙蔓仍是一贯的恬静微笑。
从以前就容易对他们两人的互动感到介怀,此刻看在眼里更是难受。
「怎么啦?看你今天没什么精神。」宇豪朝我走来,看我无精打采,他忍不住出声关心。
我坐挺身子,佯装没事笑了笑,「今天第一次上台唱歌,总觉得全身力气都被用尽。」
「原来是这样。」他莞尔,「你跟阿健主持的很不错,一定很努力吧?辛苦了。」
我点头,同时苦笑,想着并不是所有事情努力就能如愿以偿,爱情就是如此。
「来吧,特调师特地给你的奖品,只有顏采婷独享,阿健可没有喔。」宇豪从点心柜拿出一块柠檬塔,嚷着说要犒赏我。
见状,我连忙挥手婉拒,「不用啦!这样拿店里的东西不好吧?」
「又没关係,你也常常喝我的特调饮料啊。」
「可是⋯⋯」我还是有些迟疑。
「你收下吧。」他眼明手快端到面前,连刀叉都摆好了,不容我拒绝。
沉静几秒,在我终于妥协,他又煞有其事开口,「不过有件事你得保密。」
「保密我吃公司的蛋糕?」
「不是。」宇豪摇头,「跟你说,蛋糕是孙蔓和阿健叫我给你的,谢谢你帮了他们大忙,要我请你吃一个月的蛋糕。」
我登时怔住。
宇豪搔头,继续解释,「不过,要不停找时机请你吃蛋糕,实在太难了,想了几天,决定还是据实以告。」他莞尔一笑,「再怎么说,我认为你也有知道他们心意的权利。」
听完这席话,我忍不住朝台上的方向看去,只见孙蔓仍忘情唱着歌,而站在角落的阿健则埋首于工作中,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
我转头回来,若有所思凝视蛋糕几秒,才终于浅嚐一口,除了柠檬的酸涩,似乎还保有一丝清甜,那份馀韵留在齿间,久久没有退去。
瓷白盘上的那片黄澄澄,不只让我胃口大开,也似乎照亮了心底的阴暗角落,我想起在唱〈为你的寂寞唱歌〉之前,自己所说的那段自白。
努力,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发现,却也不会是徒劳无功,因为也可能在无意间尽收他人眼底。
连假过后,我陷入一段前所未有的水深火热,除了期中考悄声降临,也为了双主修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加上必须抽空探望父亲,蜡烛好几头烧,不得已之下,四月的班表骤减许多,有几次甚至得劳烦廖子飞和阿健顶替支援。对此,我除了心怀感激,也感到同等程度的愧疚。
月底的某天,我和阿健待在休息室划五月班表,放眼望去寥寥可数的上班日,我一脸惨澹,「总觉得对你们很抱歉⋯⋯」
「没事的。」他轻拍我肩膀,「不就是代班几天?难不倒我们啦。」
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让我目光一滞,视线停在阿健刚刚触碰的地方,见我望出神,他也感到一阵奇怪,伸手在我面前挥了几下,「怎么了?」
静默几秒,我抬头看他,「总觉得你每次说『没事的』时候,都有一种魔力,好像再怎么天大的事情,最后都可以变没事。」
我想起清明节代替廖子飞上台那天,阿健也对我这样说过,当时,随着这句话落下,原先被恐惧与担忧佔据的心思,竟神奇的一点一滴趋于平静。
闻言,阿健挑眉,停顿半晌后,他低语,「明明是说一样的话,每个人却有不同的反应。」
还没搞懂他所说的箇中含意,廖子飞和孙蔓在这时走入休息室,以往他们总是各自来上班,清明节过后,只要遇上廖子飞没有载我的日子,他们两人几乎双双出入。
「这么早就来了?」阿健问向两人。
「哪里早?」孙蔓欲作势放下包包,身旁的廖子飞却捷足先登替她拿,这一幕落入我和阿健眼中,不只是我们两人,连孙蔓自己也倍感意外。
「你吃错药喔?」阿健的表情似笑非笑,「突然对孙蔓那么温柔。」
廖子飞没说话,只是安静把他们两人的包包放入置物柜,这景象在阿健他们看来理所当然,落在我眼里却是格外难受。
视线正好和孙蔓对上,原本就乱糟糟的思绪,变得更浑沌了。
我忍不住猜想,过去这么多年来,孙蔓就是这样注视着廖子飞和悠希吧?
意识到此,心中就算有几分疙瘩,我仍是硬逼自己收起失落,绝不在他们面前显露情绪。
清明节不只是改变廖子飞和孙蔓的互动,我和廖子飞的距离也无形受到影响。
自那天起,不知何故,我们的交集不再频繁,除了放学后照样一起到日出,其他时候,彼此只剩下单纯问候,或是偶尔间聊的交情。
这种普通朋友的相处模式,说穿了,和从前其实相去不远,但或许是直觉使然,内心就是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矗立在我们之间。
没什么变,却也同时变了。
对此,心里难免悵然,但为了能够淡忘对廖子飞的感觉,加上自己正如火如荼着手双主修的申请作业,忙碌的日子几近自顾不暇,时间一久,心里偶尔袭来的刺麻感,倒也不是那么让人发疼。
六月中旬,学期结束的那天,廖子飞突然传讯邀约,问我要不要去高美。
我怔然望着萤幕许久,在思绪停滞的同时,全身上下,彷彿只剩下心脏还存活着的奋力狂跳。
停在键盘的双手颤抖几秒,最后还是应允邀请,对于廖子飞,明知道他的个性比任何人都客气随和,我仍然难以拒绝他所提出的任何请求。
以往都是我等待廖子飞的次数居多,今天,当我走到停车场,他神色泰然坐在机车座椅,看起来已经待了一段时间,我向他走近,「这么早?」
「因为不会写,所以考试提早结束。」廖子飞无所谓耸肩,朝我递来安全帽,「走吧。」
我接过,整装待发后就啟程了。
不晓得是否因为久逢出游,或者单纯没有话题,一路上,我和廖子飞几乎安静以对,偶尔穿插两、三句而已。以前虽然不会聊到内心话,但单纯打屁倒也挺自在,然而,今天瀰漫四周的气氛却不如以往,寂静之中,我内心也不时涌入莫名忐忑。
到了高美之后,我们默契一致脱鞋下去踏水,亦步亦趋走在廖子飞身后不远处,我不时凝视他侧脸轮廓,有几次甚至差点看出神了。
明明知晓了所有故事,以为这会让我对他彻底瞭解,但回头细想,对于廖子飞,其实认识的仍然很有限,他还是一贯神秘,依旧藏满秘密。
或许,在那年悠希离开后,廖子飞就选择彻底关上心门,不让任何人走进,也不允许自己走出来。
当炙热阳光一次次洒在身上,赤足底下的阵阵清凉,没有带来消暑的快感,反而感觉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比前脚来的沉重。
「好像很久没来这里了。」回过神来,廖子飞轻声说着。
我尷尬,「是啊⋯⋯」
「上了大学以后,我几乎没再跟朋友来这里。」廖子飞视线遥远,语调同时渐轻,「每次只要一来,就会忍不住想回到过去。」
他嘴里跑出来的最后二字,使我神色一凛,思绪停滞几秒,我表面仍尽力保持镇定,「过去?」我佯装不知情问他。
孰料,廖子飞在此刻转身,我们两人就这么对上眼。
「想回到悠希还在的那段过去。」他一字一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