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静看着墙上的相框,直到陆行洲的话自后传入耳里,定在女人脸上的视线一怔,南雪尘愕然回头。
「⋯⋯去世?」
盘手靠在桌前,见她站在书柜边投来视线,陆行洲沉默片刻,低下眸,「嗯,在他们离婚后没多久。」
脑袋一时灌入过多资讯,南雪尘有些反应不及,迟疑许久,努力耐着诧异起声:「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在我和你⋯⋯」似乎不愿说出那个词汇,陆行洲纠结地顿了会儿,却还是叹了口气,「在我和你分手的一年后。」
「她和刘泰植的事被我爸发现后,我爸很生气,马上就提了离婚,然后把她赶了出去。」
「后来,事情传出去后她也把工作辞了,每天就待在公寓里喝酒。」
说到这,眼底染起悲伤,陆行洲抿了抿下唇,「她本来就有酒癮,一天不碰酒就会出现戒断,可在家时她还天天有司机,那时候⋯⋯」
闻他这说词,心里多少有些预感,胳膊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南雪尘犹豫张口:「她是⋯⋯」
「酒驾。」
陆行洲说出了她心里的答案,话音很淡,「自撞在分隔岛上,当场死亡。」
看着男人毫无波澜的神色,南雪尘呆滞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抬脚凑近他,伸手覆上他的胳膊,「陆行洲⋯⋯」
「我没事,」看出她眼底的忧心,陆行洲弯唇一笑,握住她的掌心,「已经过了四年,我心里也慢慢放下了吧。」
说完,垂眸想了想,声线微低,「但也可能,是从小就知道她和刘泰植的关係,所以我也愈来愈排斥她了。」
方才刚听他说完崔英兰和刘泰植之间的情事,南雪尘眼底又染起心疼,没有挣脱被他裹着的掌心,只是旋身与他一起靠在桌缘。
指腹摩挲他的手背,南雪尘安静片刻,「但她身为母亲,还是好的啊。」
语落,意识到这话也许会让他產生误会,她又开口:「陆行洲,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如果我有一个这样为我着想的妈妈,我会觉得我是个幸运的人。」
没有回应南雪尘的话,陆行洲缓慢抬起眼,看向墙上的相框。
这是张全家福,和南雪尘在他皮夹里看到的那张一样。
只是差别的是,皮夹里的那张在摄影师的指示下,陆行洲、陆明顥、崔英兰,三人仅是淡然优雅的微笑。
可现在掛在墙上的,是张不合格的淘汰品——因为当时陆行洲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惹得崔英兰笑了出来,露出一双含光的笑眼,以及脸上毫无掩饰的笑意。
视线定在女人灿烂的笑靨,陆行洲沉默良久,面无表情地起声:「其实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南雪尘侧首看去,只见陆行洲仍直视着相框,俊朗的侧顏像被书房的浮尘遮掩,满是淡漠,「从小用尽一切资源栽培我读法,领着我和亲戚朋友吹嘘炫耀,可在我高中选了警校后,她看我的眼神只剩下心寒。」
「我不知道我对她而言,究竟是拿来彰显她成就的奖盃,还是个儿子。」
话罢,似乎是感受到气氛里的沉寂,陆行洲赶紧咧唇笑了笑,话音带着丝歉疚,「对不起⋯⋯我从来没说过这些事,你吓着了吧?」
「没有。」毫无犹豫地回答,南雪尘昂头看着他,「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你从来没有和我分享过这种事,我现在听你说这些,很开心。」
现在想来,刚才听他说起这些事她会如此惊讶,也是因为认识陆行洲的十年来,南雪尘从未听他提起这些事情。
他从来是沐浴在阳光之下,用那张充满感染力的笑脸对着她,又不顾一切地把她拉到只有他才拥有的亮面。
这是第一次,南雪尘听陆行洲说起这些,与她相似的不堪。
看着南雪尘真挚的神情,方才刻意掛在唇角的笑意落了些,陆行洲无意识紧了紧她的手心,静了会儿又说:「其实⋯⋯我到现在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她和刘泰植之间的事。」
说到此,见南雪尘仍认真盯着他,全是一副等待后话的模样,陆行洲低下头,话音一沉。
「她死后,刘泰植自杀了。」
一愣,眼底扬起错愕,「⋯⋯自杀?」
「嗯,在她去世的半年后。」
瞳面又晕起大片悲伤,陆行洲缓慢咽了口唾沫,眼睫低垂,「其实以前,我一直认为他只是为了钱才和她在一起,也问过他是不是真心喜欢她。」
「他那时候跟我说,爱这种东西,是不重要的。」
「可是最后,他居然和她一起走了。」
后话微顿,又嘲讽地咧口:「但是⋯⋯这几年下来我又想,没有我妈的他,于权势于地位,他也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爱呢?」
缓缓抬起头,陆行洲看向相框里的女人,像是在问她一般,瞳仁被空灵佔据。
「这四年来,我从来就没想懂。」
房里沉寂无声,南雪尘站在陆行洲的身边,低眸让他紧握着掌心,没有说话。
而注意到她的沉默,陆行洲又从黯然中抽出神,话音依旧那么自嘲,「⋯⋯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
「一不小心就自顾自地说了太多不开心的话,你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吧。」
听他又愧疚地道歉,南雪尘心像被人一掐,猛地泛起疼意。
抿了抿唇,从他的掌心抽出手,南雪尘站到他的面前,仰头直视他,「陆行洲。」
见男人闻言将目光投向她,视线定在那双微红的桃花眼上,南雪尘皱起眉,「你不用懂爱,因为曾经的我也没懂过。」
「但现在我懂了⋯⋯」
说着,有股酸涩漫上鼻息,南雪尘不禁也红了眼眶,「如果世上有爱这种东西,它的定义会是陆行洲。」
「所以陆行洲,没事的。」
「只要是来自你的,包括那些不好的故事和情绪,再怎么难看再怎么阴暗,对我来说都是爱。」
南雪尘深吸口气,摁着喉咙的滞涩,「就像你接受我的一切一样,我也会接受你的所有。」
听她说完,陆行洲并未即刻回答,只是在长久的沉寂后,眼底的晕红又深了数分。
「雪尘⋯⋯」随着低哑的嗓音自口而出,陆行洲朝前稍稍倾身,把下巴磕在她的颈窝。
南雪尘伸手覆上他的后背,那高大的身子微微打颤,像隐忍数年的情绪终于溃堤,奔涌出猛烈的潮汛。
一抹抹湿凉沁在南雪尘的脖子,她听见陆行洲在鬓发传来的碎音,沙哑到了尘埃,「其实⋯⋯」
「真的好想问我妈,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可是⋯⋯」
颤抖地倒抽口气,他哽着声说:「⋯⋯我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氤氳染尽瞳面,直到一颗泪珠也落了下来,南雪尘松开拥着他的胳膊,又伸手捧住他的脸颊。
凑上男人的唇,她把那些滑落的泪水温柔抹去,让那些咸涩只停留在她的舌根。
闭着双眼,南雪尘尽所有可能学着陆行洲昨晚的力度,仰头轻柔地吻着他。
「啪嗒⋯⋯啪嗒⋯⋯」
可她终究不及他温柔,也比他还脆弱,一串又一串拦不住的眼泪不断滑至下顎,又朝俩人之间的地上坠去——
屋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飘下雪白的飞絮,随风飞舞、纷纷扬扬,在短时间苍茫了整个世界。
而与此同时,街边的路灯因到点排排亮起,柔和的黄光点亮了傍晚的城市,又将一片片雪花映出精緻的透亮,抹去了雾白的迷茫。
a城的初雪,降落了。
心疼得像受刀绞,南雪尘伸手揽住陆行洲的后颈,把他整个人往她身上紧紧贴来,彷彿试图接住那些泪水般,不愿遗留任何一丝缝隙。
陆行洲⋯⋯
你怎么会,那么傻呢?
她以为他光芒万丈,永远都英姿颯爽、天天晴朗。
结果他只是独自负重,不愿让他的黑暗沾染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