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和第一次踏上燕城, 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季。鹅毛般的大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白得不真实。
后来无数次往返燕城和禹城,她都会下意识会先打扮一番自己。
为什么而打扮……她不清楚。
大抵是, 心存一丝侥幸, 想再次重逢。
直到卢灿灿说在国外看见了他, 云和才惊觉她的这种侥幸有多么讽刺。
漫天大雪盖下,她站在雪地里,一瞬就白了头。
天南地北,各自安好。别再抱有侥幸了云和,她感受着寒冷,记住寒冷,回了禹城。
以后,再也不要想他了。
云和的大学生活很是枯燥,别人都在谈恋爱、进社团、跑联谊,而云和除了出去兼职就是兼职。
上了大学后她还迷上了看言情小说,独爱看久别重逢和破镜重圆。
就好像,她的故事也能随着故事里的人物一般,也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她会把那些动人的句子摘抄下来,最爱记的往往是结尾段落,因为那才是最幸福的巅峰。
因为专业的原因,练声的时候她会录下来,制作成小视频,恰巧赶上了一六年短视频风靡全国,云和开通了账号,用拍摄好的漂亮图片做背景,用摘抄下来句子配音,并标上原文标题和原作者。
很快,她的这个账号以独特的方式,以可攻可御,可萝莉可磁性的声音在短视频里闯出一番小小天地。
大四那一年,粉丝破了百万,也有了人生第一笔‘巨额’财产,十多万呢,足够她开心了好一阵,更有信心把账号运营好。
毕业后在《实时财经》做实习记者,生活毫无波澜。
《实时财经》是国内最具实力的金融报社,总部在燕城,禹城只是小小的分社,即便是这样,当初校招的时候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她毕业后在离报社不远处租了公寓,每天在租住的公寓和报社两头来回,朋友也没几个。
只是除了随时随地带母亲去医院治疗。母女俩也是怪咖,当初拼命使手段进了卢家,而如今的治疗却又不肯要卢家的一分钱。
决定回淮城的念头,起于母亲,她撑不下去了,想要叶落归根,自己偷偷在淮城买好了墓地,云和知道后躲在被子里流了一夜的眼泪。
也起于一则邮箱来信。
云和的短视频账号如今早已经超过了千万粉丝,她每周只更新三条,有两条依旧是来自每部小说的片段配音,有一条是来自粉丝的投稿,可以是感情生活,也可以是学习技巧,没有固定内容。
邮箱里的来信很简单,三两句说完了从年少时对女孩的喜欢,到暗中交往,再到高考前被老师父母逼着分手。
后天南地北了无音讯整整十年,男生一直没能忘记女生,却没有去找,总以为命运会让他们再次重逢,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可再相见,女孩成了女人,手里早已经拉着一个小孩了,臂弯里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臂。
遗憾那么深,命运频繁捉弄人。
他站在远处,看她幸福美满,猝然泪下。
遗憾吗?
遗憾。
难过吗?
难过。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故事要有后续,就得有人主动。
所有的破镜重圆,都是一方的精心策划。
云和看到结尾的那一刻,眼泪也随着来信人一同落下,突然很冲动,她想要回淮城。
可回淮城能干什么?
她又想,她该回淮城的,她的故乡啊,怎么能不回去。
春季来临,她和母亲踏上了淮城。原以为好转的身体,在春末时再次复发,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各种并发症接连而来。
云和回淮城的时候,她的师傅还给淮城的报社递了内荐信,让她回来后去淮城的《实时财经》分社面试。可她连报社都没来得及去一趟,整天游走在医院和家和各大医疗市场。
手里的可用资金越来越少,骨髓一直配型不成功,云和一筹莫展。
她想,不该回来的。回来淮城,只能让她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
如今困在黑屋里,看着监控下,母亲睡得安然,时不时还有医生进行全面检查。云和又觉得‘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只要母亲还好好活着,要她干什么都可以。
视频看到一半,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把手机拿走,云和的视线随着手机而去,对上裴边屹凉薄的目光。
见他手里端着冰块,云和身体一抖,有心想求,可之前的经历告诉她,越求,他会越疯。
她只能服从,柔软地配合他的报复。
……
室内开始多了一些东西,情感衣服、玩具、画架……却依旧是黑暗的。
云和撑得住,唯一期盼的就是每天他能让她看看母亲的情况那几十分钟。
这期间,母亲做了两次不大不小的手术,签字是谁自然不用说,云和心里急得要命。可裴边屹就是不放她出去,看她越急越有心情折磨她。
-
六点整,吃下午饭的时间。
门果然准时被推开,裴边屹端来饭菜,一点点喂她。
云和乖乖吃完,眼睛时不时瞥向他的裤兜。
裴边屹慢条斯理收拾好她的碗筷,端起他自己的,吃起她吃剩下的食物。
室内只有他在安静地吃饭,云和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裴边屹吃饭很斯文,即便是吃冷了的饭菜,即便只是坐在床边,却大有一种坐在高档餐厅里的气场。
云和垂下眼眸,心急地等待着。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吃饭,明明外面有更宽敞明亮的餐厅,有更美味的食物,吃剩下的做什么……
转而又想,也不知道母亲的胃,化疗有没有用,能吃流食了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筷子终于被放下。
云和一瞬抬头看他,目光对上,他抽了纸巾放在她手上。
云和跪着坐起来,靠近他,抬起手给他擦了擦嘴巴。
时光善待他,即便那么近的距离下,他的皮肤还是那么白那么细腻,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
裴边屹眼皮撩起,见她瞳孔里都是他的倒影,他抬手握住她的腰,唇凑了过去。
云和乖乖地吻他。
裴边屹揽着她的腰,闭上眼睛,神情温和下来。
亲了一会儿,云和膝盖酸,直接坐在他腿上,两人唇瓣分开。
裴边屹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掏出手机给她。
云和接过手机,打开监控。
母亲有一些些精神,被护工搀扶着在室内缓慢地走了两圈,站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又走回病床。
就在坐在床上的时候,母亲的耳朵里流出鲜红的血液,然而护工低着头在给母亲按摩腿脚没看见。
云和急得掉眼泪,“快抬头看看!快来个人!”
下一秒母亲昏倒在床上,护工终于发现,急忙喊医生。
手机突然被拿走关掉监控,云和脸色苍白,紧紧拉着裴边屹的手,“求求你,让我去看看我妈好不好?”
裴边屹神色冷漠,收起手机就要站起来,云和紧紧拽着他,手铐卡住手腕。
“裴边屹,求求你,求求你了,让我去看我妈一眼,她很严重了。”
裴边屹转动手腕扭开她,眼神冰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两步,云和扑过去紧紧抓着他,随着他的走开而拖到床边。
最近这段时间手链换成了手铐,可以在室内自由活动了,却依旧像是个囚犯一样,永远看不见阳光。
“裴边屹!”云和眼泪唰地出来,挪到床下,膝盖重重跪在地面上,满身的红痕,脆弱到一碰就碎的水晶娃娃一般。
“你就让我看我妈一次,我跟她说说话我就回来了,我保证!”
裴边屹居高临下盯着她,胸腔里的心脏随着她膝盖下的声音而剧痛,明明看着她痛苦他该开心的。
找遍整个淮城,翻遍了槐花巷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没人知道她去哪了。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茫然惶恐。
她去哪了?怎么不把他带走。
云和这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查不出来。
他只能去求她母亲,跪在她母亲脚下卑微地求,当时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呢?
裴边屹到死都记得。
女人高高在上,红唇开开合合,像是念着咒语:
“云和只是骗骗你的。”
“云和从来没喜欢过你。”
“云和每次回家都抱怨,你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她……”
裴边屹固执地摇头,他只信他的直觉。雨滴哗啦啦淋在身上,女人坐在车里,神色冷漠地看着他。
“你也是高官家的子弟,别不要脸地缠着云和。”
那一年,淮城的雨下得太大了,大到把他冲垮。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有那么狠、那么冷硬的心脏,用尽真心都捂不热。
巴巴奉上的真心被她随手一扬,丢进脏污的雨里。
一次又一次。
她说会去燕城,她说叫他打理好一切,可所有都布置好了之后呢,人却是蒸发了。
骗子!
她又一次骗他,真把他当成了没有血肉的机器人,一刀又一刀往他的心脏上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