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弘化公主与吐谷浑国主:赤水可汗的大婚之日,此时李莲端坐高台上,此处是吐谷浑都城中最高耸的丹凤楼,全部以南詔大理石所砌,以崑崙和闐玉为阶,从此处,可以居高俯视整个都城,这座丹凤楼是仿长安大明宫所见,据闻,是赤水可汗在得知可迎娶唐朝弘化公主后,为了表达诚心,下令建造的一座高楼,为了就是在公主到来之日,在此楼上举行婚礼。只见下方文武百官各自排成一列,记忆中李莲在长安也曾见过比这壮阔千倍、万倍的景象,但最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地位仅仅是一名宫人,只能手持红烛让滚烫的光流照耀前方的达官显冑,而现在,自己却成为可汗的妻、吐谷浑唯一的后,一想到此,李莲忍不住感觉身躯轻飘飘、手心也不自觉忽冷忽热。
忍不住略转螓首,偷瞄赤水可汗一眼,他坐于身侧,看起来约莫与大唐的皇上同年,但两鬓已略微斑白,且身形略微矮胖,或许是为了表达对李唐王室的尊崇,此时他穿着汉家服饰的紫色蟒炮、头戴深黄峨冠,上头缀着五色琉璃珠。
而坐于他右下方,则是可汗其馀的可敦,据洪尚宫所言,赤水可汗总共取有十一名可敦,当然,这数量与大唐天子相比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此时其中一名梳着高耸发髻、双眼深邃、肤色异常雪白的女子娉婷起身,领着身后一群胡服儷影的女子千娇百媚一拜,她知道,那是吐蕃和亲的公主—桑佳,同时,也是可汗最宠爱、地位最高的可敦。
「臣妾是胡人,不諳大唐礼节,听闻弘化公主远道而来,特别准备了陈年葡萄酒,向可汗与公主贺喜。」
「免礼。」
啜了一口鲜血般艷红的葡萄酒,早在来此前洪尚宫便悄悄对她说了,作为可敦,桑佳自恃身分与血统高于眾多姬妾,因此隐隐然以皇后自居,而李莲来此首当其衝便是对她地位的动摇,因此,她必定会处处针对自己,得需小心防范。
「我听说,在公主的迎亲队伍中,有一名李姓宫人舞姿轻妙、能做步步生莲舞的,可否请她出来,为可汗献舞一曲呢?」当文武百官与大唐使臣纷纷起身向可汗敬酒之际,桑佳却未退下,捧着夜光杯,睁着一双葡萄酒热辣辣的艳眸道。
李莲思忖着,李妃所说之人便是自己吧!这是无庸置疑的,但她怎么会突然提到此事呢?莫非,宫人们已经发现了什么异状,而这些碎言流语已然流传出去,因此,桑佳才会提到此事,她忍不住有些紧张,不自觉看了一下一旁的可汗,万一身分遭洩,她会碰上什么样可怕的惩罚呢?
万一宣李嫣来此,让国主或眾人察觉身分瓜代一事,那该如何是好?
但此时可汗也以充满兴味表情道:「公主,本王向来仰慕大唐礼乐文化,既然迎亲队伍中有这样的能人,能否请她表演一下大唐的高妙乐舞,让本王大开眼界呢!」
瞄了一眼洪尚宫,她出来道:「大王,那名李姓宫人因犯错而遭受处罚,因此贬入立部伎,为了避免扫了国主与公主殿下的兴,还是派遣其他宫人表演为宜。」
「大胆,你区区一名尚宫,居然给直接对可汗说话,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桑佳冷冷道。
眼看场面陷入尷尬,李莲心生一计道:「其实,大王想看我们大唐的乐舞,那也不难,本宫自幼年便嫻熟歌舞,若是能趁此时为眾人助兴,也算是一桩美事。」
「莫非,公主殿下您要亲自跳舞。」桑佳向前道。
「雕虫小技,还请国主与姐姐勿要嫌弃。」我微笑道。
穿着茜红色罗裙,李莲立在台下,当琵琶语篳篥、胡笳乐音响起,一双纤纤素手扬起如弓弦,唱道:「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接着她转身,让红色纱裙纷飞如一朵盛开的重瓣牡丹,转呀不停的转,当停止之际瞬间有点晕眩,感觉两旁燃烧的熊熊火把流转如星雨,纷纷在眼前坠落了。
停下之际,不知怎么了,她感觉似花还非花,眼前不是高贵的可汗与眾多可敦,金刚华烛氤氳为熟悉的江南水乡,长干里、迆邐不绝的芙渠莲塘间。
香气四溢晚风中,她再度唱起歌来:「採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在那亭亭如盖晚香中,摇着一只小船穿梭在绿叶间的,是自青翠招颭的层层荷浪中,她感觉自己见着了,那儒雅孟昶哥哥走呀走来,微笑拋出一朵新採摘得并蒂荷花如彩绸,牵起李莲的手,盈盈的登上小舟。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她再度唱着,莲舟摇摇晃晃,感觉她的身子也不断迎风婀娜,随着每一步身姿,每一步伐而步步生莲出婆娑幻影,眼前是一间小庙,里头供奉一尊水仙娘娘,孟昶哥哥牵着她的手,两人併坐,他虔诚的闭上双目,用极轻极细的声音道:「并蒂同心,不离不弃。」
当琵琶的乐音传来,如急雨、如夜不能寐的私语,又像是大珠小珠滴答在千片万片圆润的莲叶上,李莲迅速地转身,此时她的舞步杂揉胡旋舞,转呀不停歇地转,直到鏗鏘一声裂帛的声响止歇,随着夜风裊裊娜娜,缓步往后,此时,眼前仍是低伏的文武大臣、发色肤色各异的外国使节,他们蹲坐在离她裙裾不过一尺的距离,却虔诚的低首,不敢直视她的容顏,再往下,便是流火一般绵延而下的臣民们,前方,铁盆内火焰正焚烧着馥郁的龙脑香,带着一股薰人的醉意,这是权力的感觉吗?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她缓缓地唱着,转身,扬手,将緋红的彩绸扔出。
在夜色中冉冉上升,像是一隻絳红色的飞鸟,又像一只自团扇间逃逸而出的凤蝶,那彩绸飞呀飞的,来到远处,离宫殿数呎的房舍内,自簷间,当落下之际,孟昶忍不住伸出手,摊开于掌心,只见上头绣着一朵并蒂莲花,下方金色小字写道:并蒂同心,不离不弃。
静静的看着恍若白昼的火树银花,伴随着喧闐的乐舞,他忍不住转身,不让泪水滴落。
此时,一隻纤纤素手将锦帕递来,他转身,只见那与自己心爱之人有着相似容顏的女子,正以一双极为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嫣儿,你怎么不与其他人去可汗赏赐的宴席里用膳,而是在这里,陪我这一个失意人呢?」
「孟昶哥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今夜你与我都同是天涯失意人,嫣儿寧可在此与你相伴,也不愿意在人前,默默硬将眼泪吞入。」
「莲儿这首〈西洲曲〉,我是耳熟能详的,记忆中她唱此曲配上凌波舞时,真的绝美如天女下凡,但这次却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唱得如此动听,令人心旌陶醉,可惜,我却无法亲眼得见。」
「孟昶哥哥,都是嫣儿不好。」说完,珍珠般的泪滴迅速滴落。
「不怨你,要怨,就怨命吧!」
在远处,宗翰与兰流苏偷听着两人的对话,宗翰忍不住道:「流苏,你真厉害,你是怎么做的,居然可以远远的操控彩绸,来到孟昶的面前。」
她摸摸鼻子得意笑道:「那算什么?本姑娘的本事可高着呢?」
「但我仍不明白为什么李嫣要和李莲交换身分呢?而凌青霜呢?他又去了哪里?」
「我们只能继续寻找,梦之所以构成梦,一定是死者在生前还有所依恋,所构筑的异界空间,唯有找到其中的线索并完成亡者的心愿,如此,我们才能顺利返回人世。」
「孟昶兄,您昨日交待我画的莲花尊样稿我已经绘画完毕,您要不要看看呢?」将画卷摊开,只见中央圆形的瓶盖是层层叠叠的莲花图样,一旁的手把上画着一对人首鸟身的迦僂罗,而肚腹则是六隻翩蹮展翼的蝙蝠,高高低低,成波浪曲线的s状。
「宗翰兄,你真是厉害,我方才讲解完毕,你便将这莲花尊浮凸的阳纹、阴纹图样都给画的栩栩如生,真是令在下叹服,只是,在下才疏学浅,不知这对人首鸟身鸟的神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叫迦僂罗,乃是印度的神祉,后来因为佛教的发展成为佛的护法神之一。」宗翰道:「因为吐谷浑地处大唐与印度交界,因此我想说莲花尊装饰上可以加上一些些印度风格的元素,又在图样中加入了在大唐代表长寿的蝙蝠。」自从加入大唐迎亲队的工匠团中,宗翰已然可以确认,之前叶所长所传来的好几张照片,自古墓中所挖掘的那些莲花尊,绝对都是出自孟昶之手,就算不是,也是由他描画图样后,让底下的工匠製作而成,孟昶真是一位巧腕能匠,他打从心底深深叹服。」
「唉!只是前日,内侍才传令,提到奉皇后娘娘之命,为了为可汗兴建薨后的陵墓﹐令我製作五座莲花尊,而这五座莲花尊图样、色调都必须与之前完全不同,这……该如何处理,还真令我忧心不已;而几乎是同时,桑佳夫人也传令要我窑烧五座别出心裁莲花尊,今日就要先交出五张样稿,要是稍有差池,以抗命论处,这……不知该如何是好?」
宗翰忍不住感慨,看来,后宫李莲与桑佳的明争暗斗,连工匠团也受到波及了,两人为了争夺可汗的宠爱,费尽心力在兴建陵墓上有所表现,因此,当李莲下令製作莲花尊的同时,桑佳才会也不甘示弱,要孟昶提出莲花尊的设计样稿。
只是面对昔日的爱人、今日可敦的命令,孟昶内心不知是何感想?
「不然,桑佳可敦那五座莲花尊的图样就交给我哥哥好了,如何?」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兰流苏突然献计道。
「我?」宗翰一脸错愕的神情。
背着孟昶挤眉弄眼,流苏低声道:「你担心什么?桑佳可敦的目的只是要搅乱孟昶,让他无法顺利工作?要是莲花尊不能顺利窑烧,九层妖楼不能顺利兴建完毕,我们就无法顺利进入之后的发展啦!所以你只要负责画图,让孟昶好好工作,那不就可以了吗?」
「是吗?」
「宗翰兄,如果您能帮这个忙,孟昶真是感激不尽。」
「这……我就试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