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子楚原本还是十分紧张的。
然而当他很努力地去听赵灵微的这番话,也听懂了那么些的时候,整个人就没有那么的僵硬了。
赵灵微接着说道:“当时,我要去北边,他要去西边,我们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可当我进到朔方郡,他却因为担心我,一路追了过来,也助我拿下了朔方郡。”
后来,达奚嵘说他的身量和魏太子十分相像,便向公主进言,要让此人假扮太子。
赵灵微几乎是将两人相视的经过毫无隐瞒地说出口来。
“但那时候,我不愿。因为我生怕事情一旦败露,我还有退路,贺楼却会被我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只是后来……形势比人强。
赵灵微决定起兵,便一定需要有“魏太子”在她身边。
“贺楼对我说了好多次,说他就是太子。可我老也不信。直到阿史那三兄弟追着孙昭到了朔方郡,认出了他……”
当赵灵微说到这里的时候,只是把她的这番话听懂了四五成就已经心里甜得厉害的拓跋子楚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她。
此时的太子殿下恨不得把被他护在身后的心上人抱起来狠亲一通。
豹骑将军便也是在此时开的口。
他的声音很哑狠哑,比平日里还要低沉得多,也要苦涩得多。
俞松谋:“所以他说你是他的太子妃……”
赵灵微:“是真的。”
在顿了一会儿之后,公主便又说道:“在子楚出兵替我打下安定郡之前,我们就完婚了。”
可光说这一句,似乎还是不够。
于是赵灵微想了又想,说道:“所以我才说,我不会回神都了。我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往后的日子,我会同他一起留在这里。”
赵灵微不知先前松谋骗她夫君,说她应了对方要与之一同回神都。
因而,她便也不知她的那句“所以我才说,我不会回神都了”怎么就能让自家夫君如此激动了。
但这却能让她在说完那句话之后,试着去安慰眼前的将军。
赵灵微:“松谋,我在神都的时候,过得并不开心,甚至还时常提心吊带的。但在这里,我可以天高任鸟飞。若我飞不高,子楚还会带着我,跟着他一起飞。你真的不需要再因我而感到自责了。”
第113章
在真正说出那些之前, 赵灵微会觉得一字足有千钧重。
可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她便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眼前的这位将军说。
可太子殿下却是不许了。
“你的伤还在流血,此刻不宜多说了。”
拓跋子楚虽是挡在赵灵微的身前, 却还是注意着自家太子妃的伤势。
他看了一眼已然被千鹘卫们绑了起来,面色沉沉且一字不言的魏玄冲, 而后唤来自己军中的随行医师, 命其带着太子妃离开此处,去清理、包扎伤口。
那名背着药箱也背着箭袋的年轻医师走上前来,说了一句“太子妃请随我来。”
赵灵微看向局势还不足够明朗的四周,担心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
因为拓跋子楚已然把自己的那张面具又给重新戴上了。
他甚至还看向先前故意说谎激怒了他的豹骑将军。
那目光仿佛是在问对方:先共同退敌?还是你稍等我片刻?
豹骑将军的那双眼睛杀意未褪, 却是看向依旧还躺在雪地里的龙雀天戟。
他走向那把曾在其主人的手中击败过自己的神兵利器, 并将它捡起来扔还给了拓跋子楚。
当龙雀天戟被横着扔到了太子殿下的面前,并让其接住时,当世的两位战神似乎就达成了某个默契。
他们的坐骑都回到了各自主人的身边,且两人也在上马之后再次集结起了各自的部队, 准备应敌。
现在, 就不是外面的人着急想要从被破开了一片的城墙处进来了。
而是……豹骑将军与太子殿下想要从城门处出去了。
城外, 太子殿下的麾下猛将已然兵分两路,从左右两侧包夹住了前来攻城之人。
并且,左右两翼部队还开始收网, 要将这些人的退路断下。
城门便是在此时打开的。
戴着面具的子楚太子手中握着龙雀天戟。
而身披黑色铠甲与猩红色斗篷的大商豹骑将军则手持钩镰枪。
拓跋子楚以哨声命令远端的部将把敌人围紧了。
而俞松谋则命令城楼上的箭阵准备射击。
弓箭手在城楼上拉开了弓, 且那些最外围的太子麾下部众也啸叫着,仿佛驱赶着猎物的狼群一般, 将属于这些人的生路断绝。
城路上的击鼓亭里再次响起鼓声。
只是这一次的鼓声却并不是为了向城内之人通报消息而响。
“咚!”
“咚咚!”
先是一响,而后是两响。
随着进攻的时机即将到来, 随着城下的豹骑将军抬起钩镰枪, 又将枪尖缓缓往下, 对准前方的敌人,鼓声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让所有人都屏息起来,且心跳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快。
此时分明依旧是王城的寒冷初春,然却有人滴下汗来,且用舌头轻舔干裂的嘴唇。
而后俞松谋高喝一声,鼓声就此停止,而城楼上的箭阵则也向更远端的敌人射去箭雨。
豹骑将军与子楚太子便是在敌军陷入到了兵荒马乱的这一时刻向前发起了猛攻。
宫城,
太子寝宫。
赵灵微的千鹘卫们替她拉起了纱帘,也替赵灵微解下了她身上的战甲。
然而那白色的帘布却并非是为了遮挡那名年轻医师的目光。
先前险些真要了赵灵微命的魏玄冲现在就被押在殿前,解了兵器,也被绳子捆实了手和脚。
清水与烈酒已然备好。
然而在赵灵微要让人替她解开白色的里衣时,那名擅长处理外伤的年轻医师却是不知自己应不应当把眼睛放在这位绝色美人的身上。
公主殿下察觉到了对方的犹豫,反而是在控制住了声音中因疼痛而起的颤抖后说道:
“不必局促。你乃医者,替我处理伤口,总得比我身边的侍女更擅长吧?”
“是。”
年轻的医师于是将视线往下了些,仅落在赵灵微的伤口所在的肩膀。
她的伤只在肩膀处,于是身边的侍女也仅将她的里衣褪至肩膀,露出那其实并不狰狞的刀伤。
医师看了一眼伤口,目光中便有了些许的异样。
但他还是低着头说道:“还请太子妃将衣服再往下解一些。否则,伤口会不好包扎。”
闻言,赵灵微便干脆将整条胳膊都露了出来,让医师好替她清理伤口。
这道伤口明明是赵灵微在情急之下用来陷害魏玄冲的。
然而这位兰陵长公主之孙却并没有出声去讥讽她。
当面色发白的赵灵微走进拉起了帘子的地方,并坐于榻上之,曾在年幼时见过慈圣皇帝数次的魏玄冲不禁将这对祖孙做起了比较。
在这样的时刻,他尤其会想起坐在先皇的龙椅之后,垂帘听政的陈瑶。
那应当,是将咄咄逼人藏在了温柔表面之下的。
此时的赵灵微让魏玄冲觉得她既像那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又偏偏在许多的细节之处与之有所不同。
可不等他细想,本应咬牙忍耐的赵灵微却是开了口。
“魏公子,所以你……当真是我的表哥?”
与之隔了一道帘子的人,看起来虽比赵灵微大不了多少。
然他被迫离开神都的时候,年纪也不大。
再加之赵灵微的父亲从来就不爱、或者说是不敢在家中提及自己的母亲是如何残害忠良的。
因而在赵灵微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魏玄冲这么一个人。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正被医师已沾了烈酒的布触碰伤口的赵灵微“嘶”了一声。
在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说道:“你命城外的那些人投降吧。”
魏玄冲笑了:“莫不成,太子妃会认为,就这么一点稀薄的亲缘,便能命我降了?”
赵灵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在帮你。”
这回,魏玄冲的眼中就真是有了讥讽之意了。
可赵灵微却是态度真诚地说道:“子楚太子与豹骑将军都在王城。此战,他们根本毫无胜算,不过送死而已。你明知这一点,却不让他们投降,等将来见到那些尸体,你难道不会自责吗?”
如此话语,竟是让魏玄冲……怔愣了。
因为他原本以为,与他隔着一道纱帘的和亲公主会对他说:
——“此战,尔等必败。你若及早命人投降,或还可将功折罪。若是晚了,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但太和公主没有这么说。
并且,这也是让魏玄冲有着深深憎恶的那个女人才会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