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个皇帝,准确来说,是个命格极硬的皇帝。
朕七岁登基,前五年间太后垂帘听政,朕得不到实权,但是第六年的春天,太后因急病去世;太后去世之后,摄政亲王开始干预政事,朕当时不过十二岁,斗不过他,事事因他受限,施展不开拳脚。不过,天总不遂人愿,就在他如日中天之时,却被手下人不满,趁他醉酒,把他杀了。
从此之后,朕得实权,尔来一十有五年。
朕觉得朕这个皇帝在政务方面应该是没得挑的,继位二十年,国家未曾发生过大动乱。朕每日批阅奏折,制定方针到深夜,陪伴朕的只有一盏烛火,和一室宫人。烛火虽明,终究是死物;宫人虽多,但却没有一个是朕的可心人。
虽然朕这个皇帝当得很好,但是朕没有娶过妻,没有孩子;满朝文武在朕二十岁时多番上奏要求扩充后宫,都被朕给拒了。
逍遥快活的一个人生活是挺好的。不过,一个人活得再好终究是一个人;有一次,朕难的闲下来,散步到湖心亭,看着一池的荷塘月色,风中荷香勾人情动,朕却心里觉得空落落的,许是朕真得寂寞了。于是第二天上朝,镇边大将军李长英突然说道其弟钦慕朕许久,愿入宫作陪的时候,朕动摇了。
李长英权倾朝野,本来他的亲属不应该进宫与朕发展感情的——如果朕真得是个一般的皇帝,到真会这么想,但是朕显然不是。朕当时心里就是一动,觉得孤寂了很久的心需要另一颗心的温暖;朕不清楚朕得风评如何,如此,既有人要进宫陪朕,还是一早已出名的惊世佳公子,朕当如愿。
李长英的弟弟李泽梧愿不愿意,自然还是很重要的。他要是真得不喜欢朕,朕便放他出宫,朕也不喜欢强迫别人。第二天,朕召见了他。第一眼朕就确认,此人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当真称得上是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眼神深邃,谈吐得体,举止得当,气质还有点不正经的放浪形骸。怎么说呢?——他长在了朕的审美上。
想放人的心思歇了歇,但是朕终究不能强迫他人。朕是找真心实意的爱人,他要是不爱朕,长得再好也没有用。于是朕问他“你可愿入宫伴朕?”他就跪在下面,腰背挺直,我看他的眼睛特别的淡定,他笑着点点头,“臣自是愿得。”虽然说不上有几分真意,但却是不是勉强的,而且笑的很好看。
朕点点头,“如此,君便三日后入宫吧。”。他诺了一声,退下了。
因为朕是皇上,没人敢议论皇上的任何事情,哪怕这个皇上特别荒唐,没有妻子,没有孩子,还明媒正娶了一个男人。
朕对这个婚礼是上了心的,罢朝三日,大赦天下。婚礼前一天,该做的准备都做完了,朕闲在御书房里,觉得要培养感情,培养他对朕的,也培养朕对他的。想着鸿雁传情,朕写了点东西。
泽梧亲启:
见君一面,觉君之姿风神俊朗,令朕心喜。
这样写似乎有点孟浪。
朕顿了顿笔,重新写到:
泽梧亲启:
朕半生坎坷,时年二十有七,而君不过二十有二。君与我亦无深切情谊,你我初见即成婚,是朕之过;君或背天下骂名,亦是朕过。君为朕付出甚多,日后定时时念君。
朕虽虚长君几岁,心中口中,具是空空。若君以真待我,我定以真待君;朕幼时母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诚言,初见君,即动我心魂。愿相持相携,共度余生。
周长青上
仔仔细细对照着看了几遍,确认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朕找了个竹纹信封把它装好。朕摸着信的纹路,想着明日洞房之时交与他。
朕大婚当日,整座皇宫被红烛装点地热闹起来了。宫人为朕穿好衣服,朕祭祖之后,便入了礼文殿。
李泽梧穿着和朕的款式差不多的新郎袍,更衬得他长身玉立。唯一与朕不同的,是他头上顶着一个红盖头。说是盖头也不恰当,因为他没带女子常规的用的头冠,只一男子所配玉冠。
朕也不在乎这些,他喜欢便好。
朕是皇帝,朕不喝,没人敢敬酒;李泽梧的父母也没有让朕拜,朕带着李泽梧进了祠堂拜了天地,又拜了母亲,这礼也就过去了。其实纳后妃不用如此复杂,但是对于他,朕愿意复杂一些。
朕袖子里揣着信,走进了婚房。婚房是朕的崇文阁,崇文阁是朕的卧房。即已成伴侣,自当同住。李泽梧就坐在那里,他坐在那里即使看不清脸也是好看的。朕难得的心里涌现出几分紧张来,思及此处,朕笑了,朕最近还真的是有很多的“难得”。
许是听到了朕进门的脚步声,他原本有些散漫的坐姿收敛了些,变得不那么散漫了。朕上前,撩起了他的盖头。
然后朕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红衣、烛光,这些东西原来能映的人这般好看。
他见到朕掀起了盖头,抬起头,朕看到的还是那带着笑意的潋滟桃花眼,虽有点轻浮,但是很好看。朕在他旁边坐下了。想要从袖子里掏出信给他看,或者读给他也可以。
朕的手指碰到那封信了。
他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上青砖的声音闷响,跪得实实在在。然后对朕说,“臣知陛下为一仁君,陛下不知,臣其实早已有一心上之人。”
朕骤然听到这话,心凉了半截。平复了下心情,用于往常无异的冷淡声音说“那你为何入宫?朕之前问过你,你没有给朕拒绝。”
他回答“家兄拒绝我与那姑娘的亲事。进宫则是…父命兄命不可违背。”
朕知道了。
是朕自作多情了。从头到尾,李泽梧都没过他兄长对朕说过的他对朕“思慕已久”。
这背后的东西转念一想就能明白。但是朕生气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在乎朕。
朕冷着脸没有管地上跪着的李泽梧,朕就走了。
朕在御花园里闲逛,然后漫步到了那天的湖心亭。掏出那封信,想要扔下去,但是还是不舍,就留下了。
虽然李泽梧的心意是假的,但是朕的心意是真的。
风中还是有那荷香,但是变得很淡,许是荷花要败了罢。自古帝王孤寂,哪个能得到真心呢?朕笑了笑,去了御书房,批了因婚事积攒下来的公文。
一夜未眠。
朕坐在御书房的御座上,看着李长英递上来的折子。李长英无非是想拉拢朕,却未想弟弟如此的不服管教。他有个好弟弟,看人很准,为人机智,而且胆色过人。李长英比李泽梧忠心多了。
其实朕也不是很想当皇帝,偶尔午夜梦回时还想着做一个地主,坐拥家财万贯每日收租即可,还有知心妻子陪伴左右。
朕要如何对李泽梧?既然不喜欢朕,就放了他吧。
朕传令下去给他让他回去,没想到他自己找上了御书房。还是那样清俊的容颜,桃花眼蕴藉出些许风流,嘴上还有些浅淡的笑容。朕看他,揉了揉眉心,“你来找朕作甚?既不愿意留在朕左右,朕也不杀你,你回去吧。”这句话可以说是很温柔了。
“皇上前些日子询问臣,愿不愿意带在您身边,臣是愿意的。”
朕挑挑眉看向他,“哦?”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皇上您圣明仁慈,臣昨日一见心悦诚服。愿为陛下尽忠,为陛下马首是瞻。”一顿话说的斩钉截铁。
朕笑了,朕缺这么一个“马首是瞻”的人?
朕一向不会留不安定的因素在自己身边,但是看着他的脸,朕想到了那封没有拿出来的信。
朕沉默了一会,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道:“罢了,你留下吧。”
朕妥协了,为这二十七年里的第一次心动。尽管可能换不回任何好的结果。
就是这样,江湖之中朝堂之上四海之内,都知道朕只有一位男妃,是镇边大将军李长英的弟弟,誉满京城的玉面公子李泽梧。但是朕与他本人都知道,他只是一个有男妃名义的朝臣。
朕知道朝臣的抱团倾向,之前被朕狠狠打压过一次,如今怕是这种风气又要重来。朕只得先点出两个人教训,希望能够压制下群臣。
希望效果能够不错,朕走在退朝的路上。现在朕不在崇文阁了,把那里留给了李泽梧,朕不太想让李泽梧知道朕当时心里的想法,于是就装作寝宫在别处。朕的宫人不会泄密,所以李泽梧不会知道。
朕现在住在离宣政殿最近的卿华阁。
在朕心里,现在我二人不过是最普通的君臣。
所以克服了面子上的问题,朕也会拉他干活。现在此人就在御书房替朕把公文分类。
朕走到御书房。李泽梧果然在里面,他听到内监的通报转过身向朕行礼,行的还是臣礼。
朕示意他平身,就落座,在主座上批公文。
不知道是不是朕的错觉,总觉得朕的书架似乎是被人翻阅过了。
办完公务,李泽梧告辞之后,朕叫来内监,问是否有人动过书架。内监回答“李娘娘在御书房闲坐的时候翻阅过陛下的书架。”朕挑挑眉。
这人胆还挺大。
也不是什么大事,朕示意他退下,然后回房去休息了。
转眼时间到了初冬,朕和李泽梧也算熟了。朕有一次问他要不要出宫,他还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朕。行吧。
不管他如何,朕看着天上的雪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心里又有点孤独感。于是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朕下旨开始选秀。
满朝文武自是乐意。只有李长英看着有点不自在。是了,本来后宫之有他弟弟一个人,现在有人要分他弟弟的宠爱,他怎会开心?
不过这跟朕有什么关系?朕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