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心中一惊,眨眨眼,掩饰地笑起来,似是觉得荒谬,他不高兴吗?他自己都不知道。
“瞎说什么呢?哪有什么不高兴,你们读书人啊,就是喜欢多想。”
福伯跑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团东西,“哎哟,小公爷,这,明二公子的衣服落在这里了!”
重华扭头,手指勾勾那上面的狐狸毛,“这个傻子,连衣服都能忘,偏偏记得吃包子。他皮糙肉厚的,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放着吧,等他想起来了,就自己来拿了。”
福伯皱皱眉头,说,“小公爷,老奴听说,这二少爷是要站在城上边的,这天气,大风刮着,那得多冷啊!”
重华看着老管家,最后笑笑,“那就派个人给他送去吧,要是生了病,又要怪在我的头上。”
福伯这才笑得像个菊花,“哎。对了,二少爷来的时候给您捎了东溪坊的茶饼,老奴给您摆好放在房里了。”
“好了,知道了,你快忙去吧。再晚一点,就追不上了。”重华笑笑,催促着福伯。
云祲看着转身向外走的福伯,垂下眼睛,“小公爷,和明二公子关系很好。”
“还行吧,他是我的伴读,虽说没有伴几天,但是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重华环着臂,呼出一口白雾,“我还是第一次站在外边这么长时间不咳嗽的,你的熏香真的很管用啊。”
云祲笑笑,“管用就好。”
重华看过去,男人背对着光,笑得温润,确实是京城女子所说,谦谦如玉,勾走许多女子的魂的说法还是可信的。
心中突然就有点不平衡起来,“云祲。”
“我在。”云祲看着重华,回答。
重华有一瞬间恍惚,熟悉不已的对答,下一句就脱口而出,“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他顿了顿,站直了,低头看着没有长完的红色指甲,“又是送玉佩,又是送蜜饯,最后还送熏香。能治了我的病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寻常之物,我在皇家长了这么久,也只是堪堪吊着这条命,可是你的东西却让我好了不只一点。云祲,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祲看着重华,眼中有怜惜和心疼,“我叫云祲,今年和小公爷同龄,虚岁二十。没有家室,没有父母,从小在无医谷长大,师承神医华生……”
重华彻底地愣了,根本没有想到这人会这么认真老实的自报家门,一般来说,正常人会这么干吗?
重华接触的人少,实在是不知道,他干咳一声,有些埋怨地瞪了云祲一眼,“我又不是大理寺,你干嘛呀?”
云祲笑笑,“没有,就是觉得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自报过家门,岂不是很不符合礼节。”
重华别扭,“你这是什么话?我也没有自报过啊,你积极个什么劲儿?再说了,我们也没认识多久啊,也才几个月而已。”
云祲盯着重华,不放过一丝一毫,“报过的,就算不报,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知道了小公爷的事情,小公爷却不知道我的,对小公爷来说,岂不是很不公平?至于为什么对小公爷这么好,云祲没有觉得对小公爷有多好,还差得很远。”
重华被云祲的眼光看得别过头去,他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对上云祲的目光竟然会有些不好意思,那种目光太炙热,会让他误会,觉得他有多重要。
安魂香燃了三十六天,重华觉得自己可以多活好几年。
那天之后,重华就没再见过云祲,准确说,是他在躲着云祲,他想见云祲,可是见了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讨论今天又是哪一位大人上了门,他看上了哪一家的千金吧?
重华是不太擅长聊天的,看着话多外向得紧,实际上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被重云保护地太好,若是不提醒自己,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地圆滑。
他不见,云祲自然就进不来,他一直在想,云祲那天说的‘还差得远’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总觉得自己与云祲的关系和他与明谨不太一样。
知道云祲有了新朋友,他会不开心,知道云祲和哪个人走得近,会不开心,知道礼部尚书也上了门,满脸笑意的离开,不开心,知道他在朝堂上和新晋的言官合得来,他……打了一个杯子。
“福管家,小公爷这几天怎么饭量又下降了?本来就比猫吃的还要少,这样下去,身体可是支撑不住啊!”
“小公爷这几天像是心情不好,连上次明二少带来的茶饼就放在那好久了。”
“哎……”
明谨对云祲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天在宫门口见过的一次,后来就没再见过。他负责宫里的护卫,云祲却是朝上的事情,变相的老师和重华的书伴,两个人有交集的地方少之又少。
明谨闯进来,还穿着那天红色狐狸毛的大氅,满面春光,“重华!今天是上元节,有花灯的。我特地换了班来找你,我们一起去吧。”
“重华?”
“不去。”重华坐在屋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
“哎,别呀,一年就热闹这一次,要是错过了就没有了!“明谨坐在重华对面,怂恿重华,”再说了,你从小到大就没去过,好不容易今年你的身体好一点了,你就不好奇?我告诉你,可热闹了,外边的花灯,小吃,杂耍,还有焰火!超级有趣!哎哟,走吧,我还从来没跟你一起去过呢!走吧走吧!”
重华瞥一眼对面的明谨,放下一个棋子,“太吵了。”
明谨把头放在手上,撅起嘴,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眨呀眨,扯着长音,“去吧,不吵的,你往里边一站,就不觉得吵了,去吧去吧,啊?去吧,嗯——”
明谨扯扯重华的衣角,不要脸皮,“去吧去吧,外边真的好多人的,可热闹了!超级好玩!你就可怜可怜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重华叹口气,嫌弃道,“去,去去去去!”
明谨瞬间坐起来,“你说的,赶紧换衣服!快快快!”
“换什么衣服啊?穿这个不行吗?”重华被明谨推着到里屋,一脸空白。
“哎呀,人家都是打扮得美美的,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好歹穿个新衣服啊!再说了,你低调点,就算华服,也不能让人看出你的身份来呀!你想,要是皇帝在街上玩耍被认出来了,那多尴尬?别人也不敢玩了!”明谨不管,就是要重华换衣服。
“什么呀?尽是歪理!”重华拗不过他,就穿了重云新吩咐做的雨青色衣衫,淡淡的难以分辨出的竹青,更多的是让人舒心的白。
大氅上点缀的毛是北方进贡的雪狐,柔软舒适,还很保暖。不管是手上还是脖子里都围着厚厚的毛皮,重华往下一缩,就只看见两只微眯的眼睛。青丝被细致地束起上半部分,未及加冠,他的头发看着有些松松垮垮,放荡不羁。
腰间系着莹白的玉石,绚丽夺目。
明谨愣了一下,诺诺自语,“什么呀,陌上君子人如玉,这位才是吧。”
“你说什么呢?”重华挑过去,眼皮一掀,觉得他没什么好话。
福伯笑眯眯地把一个青绿色的锦囊系在重华右边,“小公爷,这里边是些碎银,您要什么,就用这个来买。”
明谨站起来,“我说,要是你有个妹妹,我绝对非君不娶!做你的妹夫!”
重华瞪他一眼,笑道,“满嘴胡话,要真是那样,你要娶,我还不让嫁呢。”
福伯说,“小公爷,我让哑奴跟着你,也好照看一下。”
明谨听了,“哎,福伯,你这可就是不信我了,你放心,我拿我的命保证,给他完整地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