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谢檀一早就召来等候着的府医,诊治完顾仲遥的伤,一脸疲惫地从内厢中出来,向谢檀禀报道:
“相国大人所受之伤深入肺腑,情况十分不妙。万幸有人及时为他包扎过伤口,失血不多,眼下府中的名贵药剂倒是不缺,但……” 顿了顿,迟疑不语。
谢檀心头微凉,抑制住情绪,“先生但说不妨。”
府医垂首道:“性命虽能保住,但能不能完全恢复、何时恢复,还得看造化。”
他能在顾氏相府中担任府医一职,医术水平自然是万中挑一的。但顾仲遥现在的情况,就连他也完全没有底……
谢檀默然点了下头,让下府医去准备药剂,自己站起身来,走进了内厢。
床榻前垂着薄薄的鲛绡帐,隐约透现出榻上之人的身影。
谢檀站在榻前默然半晌,方才撩起了绡帐,坐到榻沿上。
榻上的顾仲遥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汗湿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连每一次的呼吸起伏都带着痛苦。两片弧形优美的嘴唇,色泽淡淡,唇畔似乎还残留着浅浅的血痕。
听府医说,因被利刃伤了肺,顾仲遥曾在昏迷中吐了好几次的血。
谢檀取过巾帕,替他拭了拭额前的汗,心绪纠结复杂。
少顷,奉了谢檀之命的府卫,将五花大绑的韩峰送了进来。
韩峰看清鲛绡帐后的谢檀,忍不住想立刻破口大骂,却因为被府卫们拿布团堵住了嘴,呜呜地干着急发不出声。
谢檀瞥了他一眼,“顾相伤重,我有些急事需要问你。你好好说话,不要吵到他。”
府卫拿开了韩峰嘴里的布团,躬身退了出去。
谢檀斟酌了一下,对韩峰说道:“我知道你是北延人,也知道你家公子在谋划些什么。眼下事态紧急,朝中诸如沐太尉之类的人,怕是会急着落井下石。你要是真为你家公子考虑,就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韩峰考虑到顾仲遥的伤情,摁住了火气,压低声音恨恨道:“你休想诓我!赵子偃在望月台前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见了!你跟他狼狈为奸,处心积虑要害公子!要不是因为你,公子根本不会受伤!”
他当时谨记顾仲遥的吩咐,带着人躲在了暗处,隐藏身份。之所以没有一早就跳出来帮忙,是因为看得很清楚,赵子偃根本就不是他家公子的对手!
要不是为了这个死丫头,公子怎么可能临敌撤招,让赵子偃抓到了机会?
回想起那一幕,韩峰禁不住两眼发红,咬牙切齿地说:“从九畹山出来的时候,就该杀了你!可公子偏偏不肯……当初你从陈翁的庄园跑掉了,还让我满天下地去找你……”
谢檀的视线,垂落在顾仲遥的脸上。
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再度裂了开来。
“我知道你不信我。”
她望着顾仲遥,嘴里的话却是说给韩峰听的,“我若是真想害他,此刻就能取他性命,又何必在这里和你浪费口舌?我只问你两件事,答不答在你。第一,你从清漪园里救走他以后,他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话?第二,梁国的朝臣里,有没有知晓你们兴复北延计划的人?”
韩峰咬牙不想作答。
顾仲遥被他们从清漪园救出之后,人就一直陷入了昏迷,只在中途包扎伤口的时候有过一瞬的意识,说了“回府”二字。
韩峰时常暗中出入相府,熟悉路线,也认得顾府中的一些面孔。他寻思着,将顾仲遥交给相府的人,至少能确保得到名医好药,所以冒险走了水路过来,却不料,在相府里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谢檀。
谢檀见韩峰坚决不肯开口,心知逼迫不了他,呼了口气,道:“不说算了。”顿了顿,“我待会儿就让他们放了你,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现在虎贲军的人还在满京城地搜捕你们,有没有把握安全逃出去,就看你自己了。”
韩峰听谢檀说要放了自己,一直紧绷的态度不自觉放缓了几分。
“这个不用你操心。”
他抬眼望向鲛绡帐后的身影,迟疑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听那些府卫说,你……是公子娶的那个夫人?”
说实话,知道这件事的瞬间,韩峰甚是惊愕。虽然两次见她出现在了清漪园,心中也有了些隐约的猜测,但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实在无法相信谢檀就是传闻中公子娶的那个世家闺秀……
谢檀低着头,没有答话。
按道理说,她收了顾仲遥的和离书,应该,已经不算他的夫人了吧?
“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
她缓缓开口,“重要的是,你家公子现在在我手里,想要活命也只能靠我。问你的问题你不回答,他就死得更快。”
韩峰瞠目咬牙,一脸忿色,握拳朝旁边的案几砸了过去。
末了,平稳了几下气息,理智稍稍恢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梁国的那帮臣子,没一个好的!只有那个叫魏庆的,稍稍跟我们的人有过接触,没甩过什么脸色。”
谢檀召来府卫,让他们将韩峰送上船,放出了府去。
顾仲遥下着那么大一盘棋,韩峰出去了,好歹能给外面的人送去消息,安抚住那一头的人心。
谢檀坐在榻沿上,垂目盯着顾仲遥,一番长吁短叹。
“你这个人,做事是不是也太缜密了些?布局布得这么干净,一点儿破绽也不留,让我怎么帮你?”
她凝望着昏迷中的人,继而又垂了垂眼,视线落到他置于身侧的手上。
他的手指,生得修长有力,很漂亮。
谢檀伸出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戳了戳,又停留住,语气有些飘忽。
“以前也曾想过,要是你成了病弱美男,任由着我摆布,倒是挺好的。”
“现在看你这样,又觉得不好。要不你还是早点醒来,继续搞事业干革命比较好……”
“可你要是真醒过来,肯定会像那个韩峰一样,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对不对?”
她跟赵子偃的那些事,怎样解释,好像也都说不明白。
谢檀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趴到榻沿上。
按理说,她救了赵子偃的性命,赵子偃也明显非常触动,之前“一箭四雕”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已经达成了目的。
她此时就该顺势而为,拿下攻略目标,回到她原本属于的地方去!
可为什么,心里就偏偏这么的纠结……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谢檀趴在榻沿,脸触着软软的锦衾。
他曾说过,觉得她聪明。
其实,她只是比较懂得体察旁人的心理罢了。
从前跟着三观奇怪的母亲,在重组家庭里生活,不得不学会戴着面具做人,讨好周围的人。
学会了共情,却忘记了如何理解自己的想法……
谢檀慢慢地抬起头来,握了握顾仲遥的手,决定放个大招。
“那个……在甬道里的时候,你不是说,想跟我聊什么话题吗?你如果现在醒来的话,我就跟你聊。”
昏迷中的人,仍旧毫无转醒的迹象。
按照套路,她已经唧唧呱呱地说了那么多话,病人至少也该动动手指,表现出受到感触,极力想要恢复意识什么的吧?
然而并没有。
这时,婢女小虹匆匆走了进来。
“外院里来了很多朝廷官员,要求见相国。看样子都挺着急的,前院管事的都快要压不住了。”
谢檀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却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小虹又道:“顾家的那些亲戚也来了,在外院跟官员们闹成了一团。”
原来如此。
落井下石的,还不止朝廷里的人啊……
谢檀整肃思绪,吩咐小虹:“你去前院看看,有没有个叫魏庆的官员,让他选两个同僚,一起带到这里来。”
小虹领命退出。
过了些时候,领着几名官员躬身走了进来。
婢女们在内厢中放置了张屏风,隔在了官员们与床榻之间。
进来的三名官员,分别是魏庆、张显伦和许馥。
向谢檀问过礼之后,张显伦率先焦急开口:“相国大人的情况如何了?”
昨夜的宫宴,他也有参加,只是没有去清漪园游园,得到消息再赶过去的时候,园子已经被虎贲军封死了。
谢檀在帐帘后说道:“顾相性命无虞,只是如今还需养伤,不便见人。你们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三名官员面面相觑了一瞬。
魏庆性子最急,上前道:“现在朝廷里乱作了一团。虎贲军一面搜街,一面到处传话,说顾相派人纵火焚烧望月台,被安西王抓了个现行,负罪自戕。朝臣们见不到顾相,心里都十分没底!”
谢檀捏着衾角。
对手也不是傻子。
赵子偃那一刀扎得那么深,沐月或者沐太尉肯定会捉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动摇顾仲遥在朝中的根基。
谢檀说:“烦请诸位安抚同僚,稳固人心。危机关头,也是考验真心的时刻,谁人可堪重用,这种时候最能见分晓。想要功名权贵,就不能只盯着无功之禄。若是此时去投奔了沐太尉,落得个墙头草的名声,只怕将来,两边都讨不了好处。”
三人听了谢檀的这一番话,皆不禁隔着屏风和帐帘、对她又多看了几眼。
谢檀斟酌了一下,问道:“虎贲军散布谣言,并无真凭实据,也没抓到人证,诸位大人看看,能否想办法弹压一下?”
张显伦道:“朝廷之上,下官自会集结同僚上疏弹压,只不过那些士兵宵小者,在街头巷尾胡言乱语,实难逐一禁止。”
谢檀不是专业搞政治的,反倒觉得这种事比官场上的问题好处理多了。
“他们胡言乱语,你们也可以派人出去讲故事啊。我手里就有两个很有意思的故事。第一个,叫做《安西王与沐贵妃之间那些不得不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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