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让梁豫回了学校,虽然不乐意管院子里头鸡毛蒜皮的闲事儿,可还是跟六姨太说了:“梁家的媳妇儿都得向我媳妇儿看齐,虽然这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但怎么着也得是个长得差不多又心地善良、眼界开阔、胸怀天下、博学多才的,我自然会留心的。”六姨太也疑惑——这不是都说找媳妇应该找贤良淑德、相夫教子的么,这词听得怎么那么不像形容妻子的……可是又害怕大爷的威严,六姨太也不敢说什么,倒是趁着大爷去军部的时候去了一回他院子里找了楚辞,梨花带雨的哭了一通,说是不希望梁豫从军,也不希望他做个战地记者。楚辞是个男孩子,心眼儿软得见不得女人哭,可是又知道不能干涉小四的人生,左右为难的不行,梁大爷知道这件事以后,第二天二话不说的带着媳妇儿上班去了。
三月,日本炮轰大沽炮台,北方的境遇雪上加霜。段新阳的父亲被迫下了台,可是不知道段新阳用了什么手段,依旧留任原职。梁愿拿着总督府送来的邀请函冷哼了一声,对司徒原说:“备车回家。”
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可燕城三月的天阴雨连绵,灰蒙蒙的颜色笼罩着大街小巷,阴冷潮湿的空气钻进人们还没来得及脱下的袄子里,钉进了骨缝。梁愿将领子竖了起来,厚实的呢子挡住了外头阴冷的空气,却挡不住梁司令自己散出来的低气压。司徒原给他撑着伞走在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位爷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却也算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可即便是平日里想着如何整别人,也很少有这样的气场。
楚辞的右眼皮直跳,心里有慌,没心思干别的,趴在窗边往外头看,看到熟悉的身影进了院,他的心里踏实多了,弯着眼睛提着裙子往门口跑,一头撞进大爷的怀里撞了个满怀。从前大爷不喜欢打伞,觉得娘们儿嘻嘻的,每回都得司徒原追在他屁股后头跟着他打伞,如今不同了,不打伞媳妇儿会给煮姜汤,还赌气似的做得特别辣,心特别狠。所以没有司徒原的时候他自己也会想着撑伞。
梁愿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搂着撞在他心窝里的人,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得温柔,连散到周围的低气压都消失了:“今儿这么想我呢?”又怕他沾上太多自己身上的水汽,收了伞,拉着怀里的人往屋里头走。
大爷脱了呢子大衣和军装外套挂到衣架上,“说吧,今儿怎么了?平时羞涩的不行,今儿主动投怀送抱的?”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的解开袖口挽起袖子,走到楚辞面前把人拉到怀里。
楚辞红着脸没有说话,搂着大爷的脖子在他胸口蹭了蹭,撩的大爷心里火燎燎的,暗骂自己好几遍。把人从怀里拉出来,想起了正经事:“媳妇儿,后天晚上想不想跟我去参加个晚会?”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愧疚。
楚辞自然是注意到了,弯着眼睛说:“好呀!”
总督府是个西式的院子,洋楼是白色的,带着一个花园,花园的中心是雕着西洋天使的喷泉,这院子是从前那位总督为了他那位洋姨太建的,倒也合了段新阳的意,只是命人把花园里头雅俗的玫瑰拔了改种茉莉。如今不是茉莉花开的季节,满院子的茉莉花叶子绿油油的,一看就是被人照顾的很好。总督府里雇了许多花匠,还有专门照料兔子的下人们,所有下人都知道,别看总督平日里温文尔雅、体恤下人,可是他的两样东西碰不得,一个是兔子,另一个就是这一院子的茉莉花。
梁愿难得换了一身西装,黑色的,配着白色的珍珠扣,正好配了楚辞那身白色配着黑色珍珠扣的洋装。两人往院子里头走,一阵阵缓缓流淌的西洋乐传入耳朵里,这曲子楚辞倒是很熟悉,是当年留学时他最喜欢的那只圆舞曲的曲调。
“阿嚏!”梁愿打了个喷嚏,楚辞紧张兮兮的问他:“着凉了?”梁愿不情愿地吸了吸鼻子,用指尖轻轻地蹭了蹭鼻尖,语气里带着桀骜不驯和不满:“这儿香水味儿太浓了,还夹杂着一股子洋骚味儿。”说着,冲着那边几个金头发的洋人努了努嘴。梁司令的感官敏锐,挑了挑眉扫了一圈,心中了然:还有一股子烂倭瓜味儿。
楚辞听这话笑了笑,还没等开口,迎面走过来了一个人:“我的司令大人,您怎么才来呀~”来人带着戏腔,眼波含水,身段弱拂柳,一身藕色洋装显得人更加娇嫩欲滴。
梁愿下意识的把楚辞往身后拉了拉,微微皱了皱眉,脸上有了一丝警备:“你怎么也来了?”
越犹怜看着梁愿的神情眼神里黯了黯,可到底是出身于伶人行当,不但会看人脸色,也能装作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脸上挤了个笑,风眼重含了春波:“哟~梁大司令这话说的可让人伤心。”一颦一笑倒是十分标志。
楚辞从大爷边上偷偷看越犹怜,又把自己藏了起来,握着大爷的手又紧了紧。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越犹怜的时候,楚辞都有点浑身不自在。而梁愿自然也感受到了自家媳妇儿的反应,不动声色地另一只手也背过身去,安慰似的捏了捏握在自己手心里的小手:“瞧越老板说得,别说这燕城地界,就是放到上海滩您也是大红人,您来,自然也是总督邀请的您。”
越犹怜觉得他是指的年前那件事,赶忙解释道:“犹怜不过小小伶人,怎么可能跟总督大人有联系呢?这跟枝犹怜可攀不起、也攀不得,不过巧合罢了。”垂眸的模样,倒真有“我见犹怜”的意味。可梁愿还真是没往那件事情想,因为对于他梁大爷来说,那件事根本没有必要让他费心思。
梁大司令是什么人啊,是个从前飞过万花丛后遇到他家兔仙子励志从良了的,越犹怜的心思他自然也是知道几分,挑了挑眉说道:“从前的确欠下越老板的几分恩,梁某自然记在心里,也跟越老板许过一个承诺,除此之外越老板高不高攀谁家的枝自然也跟梁某没什么关系。”梁愿说得绝情似刀,刀刀割在越犹怜的心上,可是他还是要摆弄着低廉的微笑,像挂了张皮似的挂在脸上,站在原地,任由梁愿拉着自己的夫人从身边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