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萨河乃是多瑙河一支流,斡儿达军沿河向北行进。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李彬顶着凛冽的北风,在马背上骑行。
“你说咱们能追上吗?”李彬朝元泓吼道,毕竟伊什特万已走了十天,说不定他们已到达了佩斯城。
“一定能,他们行军速度没有我们快。”
“没错!”斡儿达放缓速度回头道,“李彬,这些天可能要辛苦一些,我们要昼夜兼程追上他。”
李彬早已被马颠得腰酸背痛,可自打西征历练以来到底是练就了一身吃苦耐劳的精神,况且他一打量周围没有一个人松懈,自己当然不能在紧要关头掉链子,他就算咬牙也要坚持下来。
“没关系!我撑得住!”
斡儿达露出个欣慰的微笑,“好样的!”
一行人昼夜兼程前进了五六天,期间李彬只吃过几次干粮,喝了两口水,身体消耗得差不多了,撑下来全靠意志。
元泓心疼他,途中帮他牵着缰绳,让李彬小睡了一会儿,直到天空突然降起了毛毛细雨,李彬打了个寒战从昏睡中惊醒。
“下雨了?”
“有点冷,你把这个披上!”元泓扔过去一条披风。
“谢谢了。”李彬接过来,围在身上系好。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只期盼着千万不要遇上连雨天。
雨势渐大,河谷中下起了一层薄纱似的白雾。眼前视野不清,斡儿达孤军深入害怕遇上马扎儿的埋伏,于是下令暂停行军,全军暂避到森林中休整。
这一等就从下午等到了黄昏时分,雨水才渐渐停歇。森林中雾气氤氲,又湿又冷,茂密的绿色深处隐约传来渗人的乌鸦怪叫。
这是什么鬼地方……
李彬躲在树下烤火,将披风拉紧些,上牙打下牙发着抖。
“冷吗?”
“有点儿……”
“喝点热水吧。”元泓递给他一碗煮开的河水,“这两天我观察着河流情况,明明雨水不多,可水位上涨得厉害,只盼着全军不要被水影响。”
“不好说,”斡儿达凝重地摇摇头,“这条河水发源于南边的阿儿卑斯山,每年春夏山顶积雪消融都会有一波洪水……”
“那今年呢?”
“祈祷天气回暖不要太快吧,其实本应等到秋冬季节再来进攻,可眼下马扎儿国内一片混乱,乃是进兵的绝佳时期。”
李彬一边吹凉手中的热水,一边竖起耳朵听众人对话,突然头顶传来声熟悉的啾啾鸣叫。不知是什么鸟,李彬好奇地抬头望去,一眼就认了出来。
“阿尔斯兰!是阿尔斯兰!”
与此同时斡儿达也听到了响声,伸出手臂打了个呼哨,阿尔斯兰稳稳地落在了斡儿达的手上。
“阿儿斯兰这是去干什么了?”李彬抻长脖子好奇地看着威风凛凛的小雀鹰。
斡儿达笑了笑,从它的腿上解下一封信,“我叫他帮我探听了一下情况。”斡儿达展开信看了看,李彬想观察着他的反应猜测信中内容,却不想斡儿达长叹一声,将信纸扔进了火堆之中。
李彬突然周身的肌肉一紧,无端地紧张,“大哥……发生了什么吗?”
斡儿达看看四周,见只有李彬、元泓和自家弟弟们在后才低声道,“托雷死了……”
“什……?!”
李彬惊得差点从地上蹦起来,元泓怕他嗓门太大,伸出手一把将他的嘴堵住。
“唔唔……唔!!!”李彬挣扎不过元泓的手劲,愤怒地咬了一口,疼得元泓松了手才得以呼吸。
“怎么回事?”李彬不知觉间急得搭上了斡儿达的手臂,昔班与别儿哥也惊得从昏昏欲睡中站了起来。
“信中说,窝阔台病重,脱列哥那伙同大巫师豁出诱骗托雷喝下能帮助大汗消灾去厄的符水,可哪知道托雷叔叔不出十日便暴毙而亡。”
元泓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耐不住好奇心插嘴道,“等一下……这么大的事,为何军中毫无消息?”
“……”
“我……”李彬看了看还处于震惊之下的几人,“最开始是我发现的……哈拉和林来的信件批文与大汗字体有出入,所以跟拔都王爷提了一下……”
斡儿达点了点头,“然后他便叫我用阿儿斯兰给哈拉和林的人去了信。”
“现在,我想这事已经很清楚了……”李彬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道,“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将此事压下秘不发丧。而且继续推测,说不定……说不定大汗也……”
李彬没敢说下去,但众人心知肚明。
昔班急得一拍腿,“这么重要的事!要不我快马去告诉二哥吧!”
“不行!”
“不行!”
李彬与斡儿达异口同声将他拦下。
“此时正是攻打马扎儿全境的关键时刻,若传出托雷王爷病故、大汗病危的消息,必然会动摇军心!”
“没错。”李彬抿着嘴,眉头拧成了麻花,“而且……他……为了出征已是心力交瘁,切莫此时在给他火上浇油了。”
斡儿达向李彬投去了一个坚定而温暖的眼神,“总归大汗还没归天,我们就当这事不存在,继续完成原先的作战计划。”
“大哥,这样真行吗?”别儿哥担忧地看着大哥。
“听我的,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准再让别人知道。至于拔都那边,我会等到恰当的时机亲自告知他。”
几人达成共识,再不提此事。天空放晴,夕阳从厚重的云层中投射出来,映得整个天空如火烧般通红。
一下午的休息已然耽误了路程,斡儿达下令全军继续全速出发。李彬依依不舍地吸了几口平静湿润的空气再次急急忙忙骑上白马。
雨后道路泥泞,大大削减了行军的速度,但也带来了一个好处——马扎儿人匆匆行军的脚印马蹄印在泥潭上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
第二日中午,还在河边休息的马扎儿军队便叫循着蹄印追赶而来的蒙古人逮了个正着。
斡儿达深知手下将士们已疲惫不堪,所以必须尽快解决这些人。他一声令下,将士们一路上诸多辛苦疲倦,此时全都发泄在了这些倒霉的马扎儿人身上。
许多士兵甚至还不来不及上马,便叫蒙古军砍死在地。一时间平静的河畔旁战马的嘶吼与人的惨叫连成一片。李彬穿过闹闹哄哄地战场,急切地搜索着那位伊什特万的王子身影。
“快!上马!不要与他们纠缠,向佩斯城撤退!”不远处,在混乱的车马中,一银甲金发的少年正驾着一匹高头大马,他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军队,一柄长剑在身体周围挥出了个四五尺长的屏障。
李彬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觉得那有个人在大喊,看他的穿着不是王子也定然是个将军。想到这,李彬也抽出了佩剑,冲向那个金发少年。
噌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震得两人双耳发疼,锋利的剑刃碰在一处,李彬使出吃奶的劲儿与他角起了力。
金发少年与金发的青年僵持在一处,两人都是一样的白马、相似的蓝瞳。
李彬心跳得快蹦出了喉咙——法伊格儿果然没骗他,这世上果真还有与他如此相似之人!
另一边的少年见了李彬也是一愣,他也从未见过长得和自己这般像的男人。可就在这愣神的功夫,手上的力气就没跟上,李彬趁机一剑劈向他,少年光注意李彬的攻击,却忘记了胯下的战马。元泓从旁突入,一枪穿透了马腿。高大的战马发出了一声悲惨的嘶鸣,疼得前蹄抬起,将主人掀翻在地。
疯狂的蒙古士兵一拥而上,将少年扑倒在地。李彬害怕他们失手杀掉他,忙大声吼叫提醒道,“抓活的!别把他弄死!”
蒙古军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结束了战斗,将近一半的马扎儿军被杀死,剩下的一半伤的伤,做俘虏的做俘虏。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身份最贵的马扎儿王子——伊什特万也被活捉。
几个士兵将捆得结结实实的伊什特万带到斡儿达跟前,他在乱军之中不知被谁的箭射伤了小腿,站都站不稳,鲜血染红了裤子和靴筒。
伊什特万狼狈地趴在地上,眼神却并不颓丧,带着满满的高傲与愤怒。
“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吧!”伊什特万用钦察语言骂道,“**的鞑子!”
“就你他妈的会说话是吧?”
昔班踹了他两脚觉得不过瘾,又托起他的脸颊,在他白皙的脸颊上狠狠抽了两巴掌。
伊什特万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却依然没有低头,愤恨地盯着面前肤色黑黝黝的蒙古人。
“诶?你这脸?”昔班抓起他散乱的头发仔细一瞧,“大哥!他这脸为何这么像李彬?”
李彬只觉得脑仁嗡得一声,连忙跑出来打起圆场,“可不是嘛!我刚才也吓了一跳,世上竟有长得跟我这么像的人!”
斡儿达没有说话,无言地看着满脸尴尬的李彬。
昔班也没多想,拖着他的身体问道,“大哥,这小子怎么处置啊?”
“先关起来吧,之后交给拔都处置。”
“行!”
昔班将伊什特万带下去关押,剩下心中忐忑的李彬与面上一脸平和的斡儿达独处。
李彬知道斡儿达是清楚自己身世的人,此时突然冒出个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年,难保他不会多想。
也不知道瞒不瞒得住……
李彬轻声叹口气,他坐立难安,不停地张望四周,想开启个别的话题。
“你累了吧?怎么还不去休息?”
“啊?”李彬一愣,斡儿达那张沾满血污的英俊脸庞正朝着他微笑。
“我看你面色不太好,最近没吃好睡好吧?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妥当,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哎……是啊……谢谢大哥提醒。”李彬尴尬地笑了笑,抓耳挠腮逃跑了。
斡儿达让全军将士休息一天,他让阿尔斯兰送信给拔都,告知这边情况。
李彬这一天做啥事都心不在焉,为免麻烦,故意避开了所有人。但其实,他的内心告诉他特别想与那位伊什特万王子聊聊,可又不知道与他说什么 。
娘亲对她的身世、来历只字不提,说不定就连“赛丽可”这个名字也是她辟身用的假名……
李彬心中如同碳火炉上烧开的茶水那样煎熬生生捱到晚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酝酿在他的胸口,直想破体而出——他再也忍不住了,偷偷摸到了锁着伊什特万的地方。
看守的几个士兵正偷懒打瞌睡,见李彬走过来后一个个连忙端正站好。
“斡儿达王爷派我来看他,你们去休息吧。”李彬温和地对他们笑着说道。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可是跟随拔都王爷许多年的人,斡儿达王子也极信任我,难道说你们对我不放心?”
“没有没有……”
“怎么能呢……”
士兵们连连摇头,见李彬话说到了这份上,自然不好再辩驳,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悄默声地溜走了。
伊什特万被锁在一个小帐篷中,腿上的箭伤似乎有感染的迹象,他发着低烧,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李彬提着蜡烛进来,伊什特万听到了动静,身体一抖睁开了眼。
“……是你?”虽然烛火昏暗,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战场上的“另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