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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拿袖子擦拭一下脸庞,心如刀绞,锋利的剑气仿佛趁虚而入,在体内翻江倒海,耳畔血流嗡鸣,头晕目眩,他稍稍移开手臂,让一缕剑气刺穿腕骨保持清醒,留意着身后的情况。
  剑气魆风横雨般扫在少年身上,眼帘蒙着血光。
  “你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吧。”
  少女的声音在脑海内回荡,一遍遍涤荡着心气,让他在绞痛与晕眩中扯回一丝神智。
  都到这一步了,他怎么甘心前功尽弃!
  薛琼楼一挥袖子,甩开那道金光,一整条剑气瀑布随之横斜,如从急弯奔腾而过的惊涛,拍打在一侧洞壁,霎时将石壁打得粉碎。
  姜别寒半只手掌也被磨得血肉模糊,长鲸剑在凹槽内震动不已,发出尖锐的金戈玉石之声,火星四溅。
  砰一声。
  整座洞府下沉十丈。
  灰黯石面终于完全脱落,一幅气象万千、浩瀚缥缈的绘卷重现天日。
  绘卷不断收缩,最终化作普通古卷大小,轻轻落进姜别寒手心。
  “我拿到……”
  他志得意满地拿起绘卷,突然一脸恍惚痛苦,茫然无措地低下头。
  一截金光凝聚而成的剑刃,从腹部穿透。
  血痕累累的少年,与他并肩相背而立,随意一招手,那幅废尽千辛万苦所得的绘卷驭进他手中,在他指尖轻转一圈。
  他气若游丝地冷笑:“多谢。”
  第65章 琅环秘境(六)
  剑刃刺入皮肉, 先是刺骨的冷,而后才是剜心的痛。
  剑刃被反握,直接自后背推没而入, 从腹部穿透而出。少年一甩袖袍, 喷溅在袖上的血迹,又在墙面绽开一道血弧,如妖冶的血红扇面。
  姜别寒面无人色地半跪在地,一手捂在腹部,眼神迷茫,直到满掌鲜血入目, 手中绘卷不翼而飞, 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薛……”他指缝血流如注, 喉间挤不出只言片语。
  少年拿着绘卷的手背在身后, 眼底甚至还有残留笑意。衣袍轻震, 尘屑血珠簌簌而下,纤尘不染的一袭白衣, 濯冰漱雪。
  洞府还在不断下沉,巨石如流星般砸在两人身侧,烟尘斗乱。远天惊雷炸响,如山峦崩摧,洞顶掀开一角,露出墨色翻滚的天穹, 电光如银蛇游窜,开始肆意劈落。
  三天之后才会降临的天劫, 因绘卷被强行夺走,提前降临。
  “你……还不毁了这幅绘卷!”姜别寒捂着伤口,大量失血让他面色惨白, 眼中血丝密布:“毁了这幅绘卷,我们才能从秘境中逃出去!”
  少年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将手背在身后,满脸惋惜:“大费心神得到的绘卷,我怎么舍得毁了它?”
  “那些困在秘境中的人怎么办?!”
  姜别寒指缝间血液汩汩而出,强撑着一口气,不可置信。
  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便维系在这一幅小小的画卷上,他难道还想独占不成?
  洞府震颤不已,电光混杂着石块当头砸下,泼天的灰屑石砾犹如一道泥沙雨幕,少年的白衣在雨幕后若隐若现,交融在虺虺电光中。
  姜别寒听到他轻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姜别寒难以置信,仿佛面前站着个陌生人。这种感觉很熟悉,和在风陵园那回,他看到绫烟烟手中玉牌时,流露出的那股呼之欲出的杀意如出一辙。
  越是不露锋芒的人,下起杀手,才越是不留余地。
  姜别寒忽然有了个毛骨悚然的猜测。
  藏在巨鲸腹内的溯世绘卷,只有本是同根生的长鲸剑才能开启,他一路结伴而行,装得深藏不露,是不是就在等着这一刻?
  他冷汗遍身,“摧毁符令、让秘境崩塌的人,是不是你?”
  少年脸色淡漠,似是默认。
  姜别寒如坠冰窖,终于明白董其梁说的“人质”是什么意思。
  他用这成百上千的人的性命为质,逼他取出这幅绘卷,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他压根不会摧毁绘卷,这些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是他利用完便弃如敝屣的草芥。
  姜别寒盯着他。少年如此怀瑾握瑜,衣冠端正不苟,喜怒不形于色,立如积石之玉,行如静谷之风,行事持稳,虑周藻密,一路上皆是他慷慨解囊施援解围。论心性,姜别寒自愧不如。
  他捂着腹部汩汩流血的伤口,在氤氲着血色的幽暗中盯着少年。所谓喜怒不形只是他锋芒藏敛,温其如玉的笑掩盖的是麻木凉薄,施援解围不过是他收买人心的卑劣手段。
  姜别寒肺腑绞痛,身下滴血成泊,勉强支起身,一拍石槽,原本与凹槽融为一体的长鲸剑,犹如囚笼中挣扎的困兽,殊死搏斗。
  薛琼楼头也不回,抬手挡在脸侧,手指间轻描淡写地捏着一截雪亮的剑刃。
  姜别寒犹如沙场上的败兵,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抽走最后一把利器,只能在尸山血海中洗颈就戮。
  少年微微勾起嘴角,仿佛是在他意料之中。
  长鲸无往不利,无坚不摧,他步步算无遗策,早就料到这垂死挣扎的孤注一掷,怎会放任这样一个随时随地都会置他于死地的隐患在身边不管?
  所以才会有那条险些葬身于鲸腹的飞舟。
  摧毁剑心,摧毁长剑,二择其一。
  对他来讲,后者才是举足轻重的一步。
  少年手指稍稍用力,剑锋弯折,发出痛苦的哀鸣。剑身蛛网似的旧伤再度崩裂,剑锋弯折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长剑连着剑主的心,姜别寒心痛如绞,一口血吐出来。
  薛琼楼手指继续用力。
  砰一声。
  剑锋在他手中折断。
  少年随手挥袖,断为两截的剑锋,连同黯淡无光的剑柄,在石壁上撞碎。
  “离了这把剑,你什么都不是。”
  剑锋碎在姜别寒眼底,割裂他的目光,他眼神瞬间灰败。
  碎石如暴雨倾注,地动山摇,失去绘卷的洞府钟鸣漏尽,灵气干涸,白玉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黯淡的灰翳,化为一座普普通通的石桥,从中间开始圮塌,石墩上两条交尾衔首的蛟龙土崩瓦解。
  薛琼楼抬起手,凝聚着杀意的金光在他指尖闪烁。
  “你骗了我们一路,”姜别寒用最后的力气,说:“那你对阿梨是真心的吗?”
  —
  乌云凝聚,天似翻墨,电闪雷鸣如万马奔腾,剑冢内成千上万把长剑在一瞬间砰然碎裂。剑冢如同开闸洪水,剑气一泻千里,将地面冲出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
  绫烟烟心口莫名被扎了一刀,撕心裂肺的痛苦从脊椎猛然上窜,她突然站起身,径直往洞府内走。
  “师姐你去哪?”夏轩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这里面全都是剑气,你会被灼伤的!”
  “我……”绫烟烟心乱如麻:“我有点担心姜师兄,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师姐你就放心吧,有薛道友在,他们两个一定不会出事的。”夏轩言之凿凿:“我们就算进去,也无济于事啊。”
  绫烟烟抬头望着乌云翻涌的天穹,电光将整片天幕撕扯为二,闪电如硕大的白球,以摧山撼岳之势落入人间,白光漫天,山峰旷野夷为平地。
  不对劲。
  这是天劫,提前降落的天劫。
  里面一定出问题了。
  绫烟烟一头扎进剑气瀑布中,倾盆暴雨般的剑气,如刀光剑影将她团团围剿,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剑刃上,她望着黑魆魆望不见底的山洞,迎着锋利的剑气而上,加快脚步,浓墨般的黑暗将她一点点吞没。
  夏轩拦不住她,咬咬牙也跟上去。
  天空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从洞府上空的缺口砸下来,噼里啪啦砸在身上,浑身闷疼。
  绫烟烟对周身痛苦毫无所觉,忐忑不安的心神催促她越走越快,一座石桥正从中间断裂,她一步跨上去,断裂的桥面咬着她脚后跟,紧追不舍。
  地面有洪水冲刷的痕迹,墙壁布满剑痕,剑气残留仍有余威震荡。
  绫烟烟脚步忽地一顿,她在角落里看到一截碎裂的剑锋,剑柄有熟悉的弯弯曲曲的纹路,惨淡地躺在角落里。
  她停顿一瞬,拔出脚步。
  或许只是普通的剑,长鲸怎么会碎?
  残砖碎瓦中,淹没着一条人影,血流成河。
  绫烟烟不敢上前,脚底踩着刀刃,一步步走上前,便留下一条蜿蜒的血迹。
  目光触及人影的一瞬,她忽然捂住嘴,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地跑过去。
  姜别寒躺在血泊中,腹部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他还睁着眼,但眼中光芒暗淡,直楞楞地盯着洞顶上空那团仿佛淤泥浇灌的浓稠黑暗。
  “师妹……”他目光移过去,摸着绫烟烟血泪满面的脸:“你怎么……进来了?剑气……疼不疼?”
  她哽咽得无法出声,只是连连摇头,拉着姜别寒的手,想把他背起来。
  “你们出去……别管我了……”
  绫烟烟不说话,艰难地将他背起来,却次次跌坐在地。
  “薛道友呢?他为什么放你一人在这里不管不顾?!”
  姜别寒咳出几口血,自嘲地笑:“我看错人了……”
  绫烟烟脊背僵直,“看错什么?”
  姜别寒撑到现在的最后一口气几近耗尽,他触上绫烟烟的脸:“白梨……”
  绫烟烟反握住他的手:“阿梨怎么了?”
  “她有危险……”
  他眼瞳中最后一丝光湮灭于黑暗,绫烟烟用袖子胡乱擦着脸,生生凭着一人之力,将他架在自己身上。
  夏轩走迟一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还没开口,绫烟烟转过脸,面上血泪污泥交杂,“不要管我们,去找阿梨!”
  “一定要找到她!”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坚定:“一起走!”
  —
  暴雨如注,少年浑身湿透。漫天黑云,笼罩着他一个人,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