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彩云盘啊。
那干干净净的云朵折射着璀璨的霞光,本该就是九天之上的浩瀚云海。
“我可以……踩上去?”她有些心疼,“会弄脏的吧?”
“不会弄脏。”薛琼楼道:“赶紧。”
白梨一手拽着藤蔓,一手提着群踞,小心翼翼踩了上去,鞋底陷进软软的云雾中。她跪下来,望着他愈来愈远的身影,大声道:“那你呢?”
“等我一会。”风把他声音吹得模糊不清。
少年的身影成了个小小的白点,四周由万丈深渊,变作一片普通的常青树林,风声萧瑟。
云雾如有意识般,降落得极低,等白梨轻轻松松跳下,云雾便又收束起来,成了张四四方方的棋盘。
她把棋盘抱在怀里,拿袖子擦干净,棋盘上云雾起伏,一尘不染。
—
谷底迷雾笼罩。一时间天地寂静,唯有山风飒飒。
层岩垒石、枯树野草后钻出几个陌生面孔的人,有人肩扛斧钺,有人手持宽刀,也不乏手持短笛的儒士,带着些轻蔑的神色,潦草地一拱手,对着那个被他们团团围簇起来的少年道:“这位道友,知道出山谷的路怎么走?”
薛琼楼指指身后蜿蜒而上的石阶:“你们说的是这条路?”
问话的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故作疑惑:“这条路怎么了?”
薛琼楼并不回答,一手挥袖,像是推云拨雾一般,把一支激射而来的金乌箭拨开,才微笑道:“是死路。”
—
一团灰蓝色的云凝滞在天际,歌声若隐若现,眼前出现一个瑰丽的漩涡,白梨抱着棋盘,有些萎靡不振,就听地底传来闷雷一般的巨大声响,万丈深渊里漫天金光一闪。
她瞬间清醒,跑到深渊旁往下看,一片云遮雾绕,遮蔽视线。
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薛琼楼站在她身后,袖袍被风托起,又如鹤翼一般垂落。
“走吧。”
他面色有些苍白,掩在袖袍下的束袖边缘卷起一角,白梨视线停留片刻,“你说的野兽是真的?”
薛琼楼并不否认:“当然是真的。”
白梨仰头看着他:“不是说只吃女孩子吗?”
他轻笑起来:“所以你现在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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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琅环秘境(三)
山谷中漫天金光消散, 绚丽的幻像震碎一地,啾啾低吟在耳畔戛然而止,只有那团灰蓝色的云还横亘在天际。
两人正穿过的这片荆棘杂缠的密林。
薛琼楼走在前面, 密匝的藤蔓如蛇群涌来, 又被交织的白光网碎,他走过的地方犁出一道沟壑,藤蔓便如绿色的海潮,朝沟壑两侧倒灌。
白梨安安稳稳地跟在后面,掩了掩耳朵,“你有没有听到鲸的声音?”
刚刚没有听错的话, 是和在飞舟上遇到的那头鲸一模一样的声音。
如果不是当时那对兄妹被人唆使爬上石碑, 窃取巨鲸的心头血, 误将它放了出来, 这些鲸应当都被一块石碑法阵镇压在濯浪海海底。
但这里是琅环秘境, 与白鹭洲千里相隔,怎么也会出现巨鲸?
“你不舒服?”薛琼楼放缓脚步穿过幽黯树荫, 他自己面色却有些苍白。
“没没,我好得很。”白梨透过树叶罅隙仰视天际那个巨大的轮廓,“只是有些奇怪,那头鲸怎么不动?”
“那头鲸已经死了,你看到的只是骨骸而已。”
云层后那巨大的轮廓中漏出些许青灰的天,斑斑驳驳, 如同打碎的青花瓷。
巨鲸躯干早就腐朽,只剩下一副骨骸, 犹如远古遗留下来的异兽,亘古不变地停歇在秘境上空。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这片密林,除了枯枝败叶发出湿软的咯吱声, 藤蔓被切碎后坠落在木丛的簌簌声,别无它响,分外压抑。
白梨用手在眼前支了个小帐篷,打破沉默:“这里为什么会有鲸?”
“鲸群也会迁徙。”薛琼楼挥袖打碎一根斜里刺过来的藤蔓。
白梨追根问底:“为什么会迁徙?”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鸠占鹊巢。”
“你是说有人赶走了它们?那些人是谁?”
面前背影沉默片刻:“不知道。”
他居然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白梨避开藤蔓的尸体,“那你怎么知道鲸还会迁徙?”
薛琼楼脚步不停,袖光如刀影闪烁,“不知道。”
白梨被噎了一下,通情达理地以为他是真不知道,又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那是头鲸?”
还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白梨满肚子疑惑都被他堵住。
鲸歌隐约间又飘了过来,白梨掐了自己一把保持清醒,继续喋喋不休:“你要带我去哪?”
这回他索性不回答了。
白梨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避而不答。
“我问你一个问题啊。”她也不觉尴尬,自说自话:“一头牛和一只猪放在火架上烤,为什么牛死了猪没有死呢?”
面前人猝不及防转身,白梨差点一头撞在他胸前。
只差毫厘之际,她身体却还在不断往前倾,快要贴上那片雪白衣襟的时候。
薛琼楼伸出一指,抵着她眉心将她脑袋推开:“你太吵了,小心我把你扔在这里。”
“你回答我,我就不吵了!”白梨揉着额头。
“因为那头猪问得太多,知道得太多,所以就——”他并拢修长的两根手指,往下一划,手起刀落:“被宰了。”
这种小伎俩他一眼看穿,根本下不了套。
被反将一军的白梨愣在当场。
薛琼楼抬手拨开挡眼的树枝,继续往前走,她却伫立在原地,也不跟上来,目光定定地盯着上方,抿紧唇一言不发,眼眶里有水光打转,突然又拿两手挡住眼睛,整个人就地蹲下。
这点调侃就受不了了?
薛琼楼出现片刻的神色恍惚,走过去微微弯下腰,轻推一下她肩膀。
她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表情。
“喂,再不起来我不管你了……”他恫吓。
“有、有蜘蛛。”闷闷的声音从手掌底下传出来,“我不敢看。”
“蜘蛛又怎么了?大惊小怪。”他哑然失笑:“在哪里?”
白梨抬起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受惊的眼,环紧双臂:“就在你站的地方。”
上面一片绿荫遮天,树干高耸,光秃秃空荡荡的一片绿,连鸟兽虫鱼的影子都没有。
“到底哪来的蜘蛛?”他手里捏着棋子,却找不到摧毁的目标。
噗嗤一声。
薛琼楼循着笑声看去,她双手捂住嘴,掩藏不住的笑意从眼角流淌出来,水灵的眼天生就会说话。
不仅上了她的当,还被以牙还牙地被骂了。
白梨正在偷笑,虚握的手伸到她面前,坠下一根泛着银光的细丝,“是这个吗?”
一团模糊的黑影骤然闯入眼帘,黑糊糊长毛支棱出来。
白梨幸灾乐祸的表情裂了,猝不及防的惊吓让她只能往后仰,仓皇间直接狼狈地摔坐在地,满地尖利石砾,差点把她逼出泪花。
“别别别过来啊!”
他怎么敢满手抓蜘蛛!不对,他哪找来的蜘蛛!
这个反应让薛琼楼有些出乎意料,他摊开手掌心,只是一团揉皱了的枯叶。也许是看她被吓得又愣又僵的模样有些好笑又可怜,他又解释道:“是枯叶做成的蜘蛛。”
白梨吃一堑长一智,遇上他之后,她的段数成百上千倍噌噌往上涨。
这话她半个字眼都不信:“你待会是不是要说,这是蜘蛛做成的枯叶?”
他手掌一合,再打开时,枯叶化作点点荧光。
腐草生萤。
萤虫像一团幽黄光芒的雾,她眉眼笼在这团雾中,朦朦胧胧的。薛琼楼半蹲在她面前,黑润的眼如水中倒映的夜空,星星点点的光便是河中顺流而下的万家灯火。
“这样信了吗?”
她撑着地面半坐起身,结果又摔坐在一地枯叶中。
薛琼楼敛起笑意:“怎么?”
“我好像……”白梨小声说:“崴到脚了。”
他神色微不可觉地怔住。
刚刚就不该为了逞一时之快吓唬她,现在玩脱了。
白梨把自己挪到树旁,扶着树干单腿站稳,自觉又大方地一挥手:“你先找出去的路,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