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负雪被送入了皇陵,百官披麻戴孝相送,负雪城的百姓站在街道两旁目送着他们最敬仰的帝王走完最后一程。
夜负雪离世后,北离不能一日无主,夜负雪无后也没有合适的人能继承,这个时候就是先皇后娘家人出面的时机了。
先皇后姓秋,是北离第一大家秋家的嫡出女儿,秋家上一任家主离世,现任家主承袭的时候正好是夜负雪得势之时,秋家现任家主并不会干涉夜负雪的决定,后来以年迈身子不好为由不再入朝,如今夜负雪离世这位秋家家主却以亲舅舅的身份出面主持大局,其动机着实可疑。
“照你这么说,这位秋家主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琉玉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敲着,年轻的太监公公承迄恭敬地立在一旁。
闻言承迄道,“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
琉玉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
“是”
琉玉走到床榻边上从枕头下拿出两样东西,一个是沉甸甸的圣旨,另一个是一封封好从未拆开过的信。
琉玉拿了信坐回桌旁,捏着那封信良久才下定决心把它拆开。
白纸黑字,笔墨银钩。
“妹妹,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原谅哥哥自私地将北离交给你,皇兄累了,不想要再经受一次次的病痛折磨,所以先走一步,你一定要好好地幸福地生活下去,北离一直以来都只是表面的平静,秋家人虎视眈眈就寻找着这个机会,哥哥相信你能解决好这些事,所以,哥哥把北离交给你了,答应哥哥,保护好北离,也保护好你自己”
琉玉不自觉的已经泪流满面,泪水模糊了信上的字,那一声妹妹夜负雪从来没有叫过,她也从来只叫他皇兄,此时此刻信上全部是哥哥的字眼,琉玉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任何一个决定,可是现在,她后悔了!
后悔曾经误会他,后悔曾经没有用更多的时间陪伴他,后悔他们之间的记忆太少,后悔相伴的时间太少。
“哥哥”琉玉脸贴着那封已经没有了夜负雪的温度的信,轻轻呢喃出声。
“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以前不理解你。
“哥哥,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哥哥,我会守护好北离,为了你,没有人能伤害北离”
夜负雪的头七之后,秋家家主秋靖殊以亲舅舅之名监国辅政,众臣现在没了主心骨有秋靖殊出面又有雷霆手腕,很快,一半的大臣都拥护他,甚至有人提出要他登基为帝。
当然,朝中不乏精明之臣,计算没有了夜负雪也一样能稳如泰山,持反对态度。
两波人僵持不下,朝堂上每日都乌烟瘴气,吵得不可开交。
承迄每日都来给琉玉汇报朝堂上的情形,琉玉每次只是淡淡地点头示意知道了,但是手上一直没什么动作。
承迄从一开始的焦急渐渐变得淡定,每日照常汇报情况也不再幽怨地问琉玉该怎么办。
琉玉一直守着夜负雪的灵位整整一个月才脱下丧服取下白簪花离开了灵堂。
大殿上的争吵声一直持续着,秋靖殊也推脱了继承皇位的建议,每日只以辅政大臣的身份上朝,看着两方人马争执不休,从来不阻止。
琉玉刚开始的时候没明白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便按兵不动,直到某一日传来户部尚书深夜遇袭丧命的消息。
“遇袭?”琉玉冷笑,“他这是要开始排除异己了!”
“早该知道的,他每日上朝什么也不做就为了观察哪些人反对他,好在背后动手”庭歌压低了眉眼沉声道。
琉玉点头认同,对楚悦道,“请侍书公子”
楚悦点了点头离开,没一会儿功夫萧立秋便来了。
“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琉玉抬手示意,“请坐”
萧立秋颔首落座,“不知公主传召所为何事?”
琉玉让楚悦去煮茶,然后才道,“侍书公子跟在皇兄身边多年,不知对朝中情形了解多少?”
萧立秋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倒是愣了一下才道,“略知一二”
琉玉挑眉,略知一二?
萧立秋道,“据立秋所知陛下在世的时候大臣们都是听话的好臣子,现在嘛,公主也知道现在秋大人大权在握,我一个小小的侍书也没有需要的上朝的必要了,不过立秋倒是听说现在朝中分了两波势力,一部分人向着秋大人,一部分人持反对态度,前些日子死的户部尚书就是反对的人之一”
琉玉点点头,这些她都知道,今日找他来的目的并非为此。
“侍书公子认为,皇兄的遗召是由庭歌宣读还是侍书公子宣读更为合适?”
“遗诏?”萧立秋诧异不已。
琉玉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并不知道夜负雪留下来的圣旨。
庭歌道,“陛下在南阳的时候给了我一纸诏书,并嘱咐我在他离世后拿出来”
琉玉把圣旨找来放到萧立秋面前,“就是这个”
后者迟疑了两秒才拿起圣旨仔细地阅读。
琉玉只看见他的表情一刻比一刻怪异,末了还不可置信地看了琉玉一眼。
琉玉嘴角一抽,“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我?”
萧立秋收起那副怪异的神情拱手,“立秋不敢”
琉玉呵呵一笑,“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萧立秋眉毛一抖,琉玉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公主殿下女中豪杰,秋大人定然不是您的对手,只是立秋担心,秋大人老谋深算啊!”萧立秋还是决定用一种委婉的说法。
琉玉哼了一声,“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听不出来,你是觉得我赢不了秋靖殊,会输!”
萧立秋颇有些口不对心道,“立秋,没有那个意思”
“得了得了,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圣旨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明日早朝我会直接去明朝殿,其他的就交给你了”琉玉懒得跟他多废话,直接下了命令。
萧立秋犹豫了一瞬才点点头,“是”
琉玉警告地看他一眼,“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是你要知道北离若是落在秋靖殊的手上将会是一场灾难,我并不是贪恋权势之人,我甚至讨厌这些东西,之所以打算这么做是为了皇兄,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也不管你对我有多么不满,现在我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我希望你能暂时放下这些偏见好好配合我”
萧立秋僵在原地,震惊地看着琉玉,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女人看穿心思,还这般赤裸裸地说出来。
他的确对琉玉有意见,如果不是因为琉玉陛下不会轻易放弃活着的机会,也不会丢下北离一个人走,如果不是因为琉玉陛下不会整日闷闷不乐郁成心结,最重要的是,陛下对琉玉千般好万般好琉玉却还是选择跟着琉云笙隐居,若不是在最后琉玉回来了自己估计会恨这个女人。
萧立秋离开后,琉玉问庭歌,“你说他靠得住吗,他会不会借机报复我?”
庭歌给了她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说呢?”
琉玉低头,好吧,总归是自己做的选择。
当日夜里,琉玉给琉云笙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地整整十页纸,虽然那些字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进步,但琉玉看着看着就觉得很开心。
她把到北离后发生的事都一字不落地跟琉云笙讲了,夜负雪的死,自己的伤心,还有北离的现状,还有问他的情况,嘱咐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能看别的女人,照顾好阿楠。
其实西凉的情况她多少知道一些,有承迄这个百事通她想不知道都难。
西凉皇在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三皇子起兵造反意图逼宫登位,琉玉笙轻轻松松便化解了一场危机,他下令将三皇子终生囚禁。
这一举也算是杀鸡儆猴,其他蠢蠢欲动的皇子也都安分了。
琉玉笙顺应民意于次年登基为帝,他一上位便以雷霆手腕整顿了朝纲,年满十八的皇子都封了王爵划了封地,不声不响便扼杀了皇子们所有的后路。
琉玉把信绑在黑鹰的脚上,摸着它的脑袋柔声道,“去西凉皇宫,把信交给西凉最尊贵的男人,顺便提醒他不准看别的女人知道吗?”
黑鹰挥了挥翅膀,也不知道它挺没听懂琉玉的话。
琉玉笑着拍拍它的背,“去吧”
黑鹰在天空盘旋了一阵便朝着西凉的方向飞去。
琉玉站在窗边负手看着漆黑的夜空,西凉现在的夜空是什么样子的呢,琉云笙现在在做什么呢?明日有一场硬仗要打,自己竟然有些紧张。
同一时间,西凉皇宫
一抹白影站在一座华丽的宫殿门口,抬头望着北离的方向,深邃的风目中含着浓浓的思念。
玉儿,你现在在做什么?
“主上,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庭七小声地在一旁提醒。
这半年多来主上尝尝会半夜不睡觉抬头看着北离的方向,他知道主上这是想念小夫人了。
琉云笙收回视线垂眸道,“楚悦那边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庭七立刻道,“今日刚来了信,小夫人已经从北离皇离世的伤痛中走出来了,明日就要正面对上秋家家主秋靖殊了”
琉云笙点了点头,“那便好,着人盯紧点,一旦秋靖殊有任何伤害他们的异动,直接杀了”
庭歌垂首应下。
琉云笙转身往殿内走去,庭歌跟上去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琉云笙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庭歌立即道,“相国大人正在张罗着选妃之事,朝中大臣也都蠢蠢欲动想借此机会将家里的女儿送进宫来,主上您看?”
琉云笙顿住脚步,眸中一闪而逝的冷凝,“看来相国大人是老当益壮,想女人了,改日送两个女人到他府上,记住,以我的名义”
庭歌不自觉一抖,脑袋完全不敢抬起来,“是”
——
天将亮时分,随着一声鸣钟响北离的早朝开始了。
和往日没有差别,一开口就是关于北离不可一日无主,需得早日立新帝。
“陛下生前未留下一男半女,上哪儿找人继承皇位去?”有大臣冷斥道。
“立主当立贤,为何一定是要陛下的子女,秋大人治国之才,又心系万民一心为国,当时新帝的最佳人选”
“李大人这话说的可就没涵养了,什么叫立主当立贤,咱们陛下何等经世之才,若是他的子女定然也会是才德兼备之人,何况秋大人为长,难道李大人希望将来史官记上一笔,外戚坐大,掌势夺权?”
话音刚落,坐在龙椅下方辅政位置上的秋靖殊目光一瞬冷了下来,目光扫过刚刚说话之人,“齐尚书这是什么意思?”
被唤作齐尚书的中年男子挺直了脊梁骨看着上方的人,“下官没有别的意思,下官只是担心将来历史会被后人歪曲误会秋大人是狼子野心弑君夺位之人!”
‘嘶’
‘噌’
随着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一道晃眼的银光闪过,秋靖殊随手抽出殿中的剑对上齐尚书,“后人会不会误会老夫不知道,但是现在老夫怀疑这是齐尚书的意思,齐尚书应该知道以下犯上是死罪!”
齐尚书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面前的剑看也不看一眼,径直盯着秋靖殊道,“这些不过都是下官的随口一说罢了,想不到秋大人这般心胸狭隘,因为一句猜测就要杀人灭口!”
秋靖殊冷笑一声,下巴上的胡子随之一颤,“老夫现在有理由怀疑齐尚书的动机,到底是我狼子野心,还是你动机不纯,是齐尚书想要坐上这把龙椅所以三番五次挑衅老夫,老夫本无意于那个位置,但是既然有人想要,还是动机不纯之人,老夫现在就答应各位,坐上这至尊之位好好打理北离,顺便清查清查满朝之中心思不正之人”
秋靖殊一把扔掉手中的剑,一转身,竟是要朝那龙椅之上坐去。
不少大臣激动地连忙下跪,“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有一部分人站在原地,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他们把目光落在文臣之首的丞相奕中天身上,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偏生弈相大人像是感受不到身后一道道焦灼的视线一般,负手立在原地,头微微仰着闭着眼在小憩。
秋靖殊转过身来,目光在大殿中一一扫过,有人受不住他凌厉的视线,膝盖一软就跪下去了。
直到殿中只剩下弈相和齐尚书两个人站着,秋靖殊才收回视线拂袖准备坐上那至尊之位。
只要坐上去他就是北离的帝王,就是北离至尊之人,筹谋了二十五年隐藏了二十五年这个心愿终将是要达成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没坐稳下去,大殿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清透冷凝的声音。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