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华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苍白,瘦削。脸颊上的红润彻底不见了,即使是每天被赛罗用补汤喂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他侧头,后颈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消下去一个第二天立刻就会长出新的,此刻不仅在颈后,已经逐步蔓延到了颈边来。
不管是内服、外涂的各种药品,还是他一针针推进体内的药水都没有阻拦它们生长的趋势。郁华有时候看着拍下来的图片,会觉得脖颈里那个不属于自己的腺体的已经腐烂,这些日益增多的红疹就是食腐的菌菇。从皮层下冒出来,扎根于他的血肉生长。
第一颗红疹刚长出来的时候郁华没有任何感知,等后来它变大了,才有细微的痛感。而到了现在,他颈后这一片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尖锐的刺痛。仿佛针尖密密麻麻地扎着皮肤,郁华有一次忍不住用手指压上,爆发出的痛感让他顷刻麻了脊背。
郁华转回头,不再看自己令人生厌的部分,他将涂满药膏的药棉按上腺体,而后开始一圈圈往脖颈上缠绷带。
白色的绷带裹紧,遮掩住底下病态的皮肤。红疹被密不透风地挤压,瞬间像一刀剜进后颈,连带着后脑勺也隐隐作痛。
郁华的脸色更白了一点,几乎和脖子上的绷带没有色差。他抿着唇,抬手摘下发圈,扎在脑后的小辫顿时散落。过了这么久,他的头发又长长一些,褐色的卷发贴着双颊,绷带藏到落下的发丝里。
草莓发卡放在洗头台上,郁华拿起来,仔细地别在耳边。
他盯着镜子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把摘下的发圈套在了手腕上。
从家里出来,郁华到教室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他这一阵子来的越来越早,因为颈后逐渐扩散的疼痛让他无法睡个好觉。不能平躺,甚至连入睡也困难。
他把手上提着的蛋糕放进赛罗的抽屉,顿了顿之后,在赛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没有去翻赛罗抽屉里的东西,也没有做其他的,郁华就像小学生一样并着双腿乖乖坐在座位上。
他将手搭在桌面,用指腹摩挲,慢慢地,上身伏下,脸也贴了上去。
教室里有恒温系统调节气温,桌子不太凉,郁华枕着手背侧脸贴着桌面,仿佛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赛罗手心的温度。
赛罗就是坐在这里,手掌蹭着桌面提笔学习,打开抽屉取放东西。他在这里吃他送的蛋糕,给他涂护手霜……郁华将掌心贴住鼻尖,贪婪的深吸一口气,日复一日的涂抹护手霜,他手上的硬茧终于软化。指腹变得细滑,而青柠的香气似乎也随着脂膏一并融进了皮肤,沾染了他整双手。
很想他。
很想赛罗。
郁华趴伏在桌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想象着赛罗的一举一动。耳边仿佛掠过笔尖与书页摩擦的沙沙声、椅子往后拖动的声音,alpha的低笑。在这样的幻想里,颈后的疼痛隐去,郁华闭上眼睛,在不知不知觉睡着了。
他是被赛罗推醒的。
醒来的时候教室里仍然没有几个人,赛罗今天来的格外的早。他身材高大,校服外套透着室外带进来的萧索的凉意,冷硬的面孔没有表情。
郁华在天将亮未亮的失眠时刻就忍不住给赛罗发了许多条消息,见到面后满心的依赖霎时涌上,张手就投进赛罗怀里。
他圈着alpha精壮的腰,脸颊贴着对方腹部磨蹭。说了好几句想你,几秒后又抬头,睁着眼睛问赛罗怎么来这么早。
“是因为我给你发消息了吗?”郁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赛罗却没有回话,始终无言地望着他。郁华在这样的静默里后知后觉地发现赛罗没有回抱住自己,他很容易便发了慌,小心翼翼地去拉赛罗的衣摆。
“你长疹子,其实不是因为过敏,是吗?”
没等他讨好,赛罗已经开口。他的眼神冰凉,落在郁华缠着绷带的脖颈上:“真正的原因……是腺体手术。”
“我们很早就见过,是不是?”
“w区的那个beta,就是你。”
郁华被赛罗的一句句话钉在原地,他四肢僵硬,恐惧地睁大眼睛。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只能拼命地攥紧对方的衣摆。
“不是的……不是的……”
他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黏住,发出的声音如蚊呐。赛罗冷漠地看着他,忽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唇边锐利的弧度划开郁华的眼球,他听到深爱的alpha不留余地给他下了宣判。
“郁华。”赛罗居高临下地说:“你骗了我。”
“你真恶心。”
郁华猛地惊醒!
他仓惶地睁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视野里一片模糊,唯有腺体上清晰的疼痛一下下鼓动着神经。
“郁华……郁华……”
alpha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像是隔了一层玻璃,显得遥远而失真。
郁华怔怔地抬头,看见赛罗站在他面前,黑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
他的视线落上对方皱起的眉毛,顿时慌张,抬手就去抓赛罗的小臂。
赛罗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甩开他,郁华顿时燃起了希望,他不顾一切地将赛罗抓紧了,声音里透着哭腔,几乎声嘶力竭。
“不要这么对我……”
对不起,但是不要这么对我。
求你了。
“别丢下我!”
他哭喊出来,赛罗猛地一怔。
“郁华,看着我。”赛罗俯身,手掌贴上郁华的脸颊轻轻拍了拍,指腹擦过他湿润的眼尾:“我是谁?”
郁华痴痴地,泪珠随着他的动作挤出眼角。
“赛罗。”他的声音放轻了,梦呓似的。
“是我。”
赛罗肯定地说,嗓音低沉,有破开迷障的力量:“我就在这里,我不会丢下你。”
他抚着郁华的脸,“醒一醒,你在做噩梦。”
赛罗的承诺,体温,像一条缆绳将郁华从漆黑的深渊中拉出。周围的一切随着他意识的清醒变得鲜明起来,郁华迟钝着眨着眼睛,终于发现教室里坐满了人,自己仍坐在赛罗的座位上,而赛罗在他身前。
因为他那句凄厉的喊叫,班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了。
“我……”理智回归,郁华变得窘迫,他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道歉:“对不起,我做噩梦了,我不知道……”
赛罗牢牢挡在郁华前方,侧头环顾了教室一圈,和他对上视线的人都把目光收了回去。上课铃在此时响起,他拉下郁华压在脸上的手,用温热的指腹一点点蹭去他面颊的水迹。
“已经没事了。”赛罗低声地说,手掌握着郁华的肩膀捏了捏,“先回去上课。”
郁华留恋赛罗手指的温度,等了几秒才点头。他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后转头,对上赛罗仍望向这个方向的视线。
赛罗用口型说了句“乖”。
那一场梦带来的绝望消散,郁华在此刻终于有了睡醒的真实感。尽管包裹着心脏的冷郁还挥之不去,他猛地喘了口气,脱力地趴在了桌上。
课间,赛罗走到郁华的桌边,带他离开了教室。
两个人站到了走廊的角落,这里有个内嵌的小拐角,足够给他们提供一个狭窄而隐蔽的空间。
赛罗半搂着郁华,没有立即询问他早晨的梦,先抬手摸上他脖颈的绷带。
“怎么用了这个?”
梦里的赛罗也这样自上而下地盯着他的脖颈,但他们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现在搂着他的赛罗,目光专一、深邃,含着担忧,是有温度的。
郁华忍不住抱紧了他,摇摇头。
“只是想缠起来。”他轻轻地说:“你不要担心。”
“没有恶化?”
赛罗确认一遍,放下抚着郁华绷带的手指。他不敢停留和用力:“这样会痛吗?”
痛感每时每刻都在,替不属于他的腺体彰示着鲜明的存在感。郁华却对着赛罗摇头,说好多了。
赛罗沉默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放下卷发的郁华像个洋娃娃,只是皮肤过白,唇色也很淡,仿佛是白瓷做的,看上去非常易碎。
二十分钟的课间,走廊上被挡在赛罗背后的喧嚣漫进这个拐角,郁华枕着赛罗的胸膛,听到不远处传来omega清脆的笑声。
心头残余的冷意忽然加重,逐渐渗进四肢百骸。恐慌感卷土重来,郁华惶惶然去望赛罗的眼睛,被对方发觉不对,轻柔地拍了拍脊背。
“怎么了?”赛罗问。
“之前,之前你说要我嫁给你……”
郁华的声线有轻微的颤抖,赛罗注视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郁华张嘴,停顿片刻后咬着舌尖把心里的惶恐咽回去,强忍着道:“我不能生宝宝呢?”
赛罗眸色变深,郁华立刻补充:“我、我可以生的!但是……我的腺体,可能生宝宝不是那么容易,而且、而且生出来可能不是alpha或者omega宝宝……”
他几乎落泪,剖开一颗真心呼喊。
“我不一样,我和别的omega一点也不一样。”
这个拐角在他话落后安静下来。
肉眼难辨的浮尘在投落的光线中浮动,赛罗很长时间没说话,郁华在他的沉默中手脚冰冷,一瞬间有种自己已经在阳光中死去的错觉。
“你是我的……”终于,赛罗开口。
他舒展浓眉,像郁华曾经无比虔诚地说“你是我的太阳”那样,郑重地告诉郁华。
“……我的月亮。”
赛罗捧住郁华的双颊,和他额头相抵,他们的鼻尖磨蹭着,亲昵感毫无保留地泄出。
“我没有非要再多一个月亮。”赛罗说:“郁华,我只要你,我不需要你给我生小月亮。”
郁华的眼泪在他话落的同时掉了下来。
他耸着日益单薄的肩膀,被赛罗拥进怀里。赛罗轻抚着他的脊背,对着郁华始终平和温柔的眼里逐渐涌上困惑,他皱起眉头,在郁华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思索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