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的猫成了一只赖毛猫,身上的毛一些长一些短,短的地方短得快要贴近皮肉。
接受不能,猫已经快要哭死了,尤其第二天被几个小稚童嘲笑说她很丑。
郁普生也是心烦,他好心给她上药治病,反倒遭了埋怨,甚至于不只是埋怨,猫恨他都快赶上杀父仇人了。
如果说之前跳水缸还是为了将身上的药膏洗尽,那现在,猫就真是生了想寻短见的冲动了。
她在廊下搭了根绳子,猫脑袋往上一套便要上吊,恰巧郁普生从偏堂出来,见状忙提着猫脖子将她取下来。
猫自尽不成还耍起了脾气,呜呜咽咽地挣扎反抗,偏生是真的伤心,并非作态,简直叫人没办法出言训责。
猫在怀里哭得抽搐,郁普生抱着她坐到廊下,“你这脾性太过古怪,何至于此。”
视美如命的猫沙哑着声音,“猫不漂亮了,猫还活着干嘛……都怪你,都怪你!”
“为何怪我,是你自己要偷吃蜂蜜,既不怪我,也不能怪蜜蜂,你这猫应当学会自省。”
男人还不知在雌性生物面前是讲不得道理的,当下猫一听他这话便愤恨得想要挠人,只不过郁普生吃过一次猫爪的亏,在猫情绪激动的时刻便也防备着她。
他捏住猫的爪子,严厉道,“上回便和你说过不可伤人,你若再犯错,当知会有什么惩罚。”
猫挣扎不休,“剁爪就剁爪,反正我已经这么难看了,还要爪子干嘛!”
郁普生从未见过如此难带的学生,不禁有些头疼,“你到底怎样才能消气?”
此话一出,便是承认自己有错了。
或许是开了第一句的口,后边的话倒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是我不对,不该没经过你的同意便擅自做主将你的毛剪了,但事出无奈,虽然在你看来剪毛是下下策,但在我看来无关紧要,何况你并未告诉我你将你的毛看得如此重要。我如是这般说来,你应当体恤于我,不可再任性。”
猫还在强词夺理,“哪只猫不在意自己的毛,你就是个不合格的铲屎官!”
“事实上……别的猫虽然在意自己的毛,但不至于像你这样。”
“你又知道!”
“我确实知道。”
顺毛失败。
郁普生看着怀里气得快要原地晕厥的猫,摸了摸她的猫脑袋,“你究竟怎样才能正常一点?”
猫又开始跳脚,“谁不正常了?啊?谁不正常了?你个臭老妖怪,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那你究竟怎样才能不再生气?”
“你把我的优雅和美丽还给我我就不生气!我才不要这副又丑又滑稽的样子!”
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妖怪几乎什么都懂,但就是不懂女人的心,哪怕阴黎目前还只是一只母猫。
他竟然又试图教育她,“世间万物只有善恶之分,没有美丑之分,你如果是一只良善的猫,不伤人不做恶事,自然就是漂亮的。”
“呸!”猫鄙视他,“你这分明就是在夸你自己!”
“……这么说倒也是。”
再次顺毛失败。
为了阻止猫自杀,郁普生一直将她抱在怀里,生火煮饭也不落下,就连睡觉也破天荒地将她带上了床。
这猫还不知她努力多日的目标终于有实质性进展了,主子终归是会有主子的待遇,看来这是每个铲屎官都避免不了的宿命。
待到半夜猫又变成了人后,郁普生起床点亮了烛,吵闹缠人的猫睡着了倒是一派恬静乖巧。
他用被子将她裹好,然后抱过侧坐在自己腿上,睡着的猫不满地嘟囔了两声,好在依旧没醒。
给人剪头发郁普生是头一次,但想来应当比给猫剪毛要容易。
他咔嚓咔嚓地动剪子,怀里这猫妖却东歪西倒地乱动,等他终于把那一头雪丝修剪得几乎一般整齐时,天色已是破晓,他的膝头、地上也已经铺满了细雪。
他将阴黎从被子里掏出来,放到她自己的床上,然后脱下身上沾满她头发的衣衫,抖落掉被子上的细碎的发,将被套拆下后,又将地上的头发扫到一堆拿出去扔掉……等这一切做完,天都晓亮了。他又赶紧出门买早饭,回来匆匆吃完便去往正堂。
猫醒后,发现自己的猫碟竟然就放在床前。
里面有一只烤乳鸽!
她欢欢喜喜地吃完,舔着爪子不禁心想要是老妖怪能每日贡献一只烤乳鸽给她,那她可以勉强不那么生他的气。
她叼着碗碟准备放到灶房去,忽见地上似乎有什么莹白雪亮的东西,朝阳照进来还会反光。
她俯下身离近了瞧,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怪她蠢,她原只见过一次自己变身后的头发,更熟悉的是她的猫毛,而人类的头发和猫的毛发差距又太大,一时便没认出来。
她疑惑地往外走,走到院儿里时正碰上小稚童们学间放风,先前那几个说她丑的小稚童一见她便围了过来。
阴黎心里记仇,不愿搭理他们,便想转身回房,她因为自己难看就不想出门玩了,因为她害怕被别人看到,被指着说“这猫真丑”。
她身子还没转开,几个小稚童却蹲在她跟前,“小白,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成怎样了?你们这些小稚儿休想再侮辱猫!】
阴黎转身疾跑,忽听身后,“倒是比昨天好看多了。”
“诶,你们说是夫子给她剪的吗?”
“我猜是,总不可能是小白自己剪的吧?可如果是夫子剪的,那夫子是不是昨天听到我们说小白丑啊?”
“难怪夫子今早看我的眼神感觉不似以往亲和了……”
白猫顿住,转回头,“喵?”【你们几个在说什么?】
我比昨天好看了?阴黎狐疑地往水缸的方向走,待到跟前却没有勇气跳上去,她实在害怕看到自己仍旧一副鬼样子。
她抬起爪子看了看,这毛……
草!我的毛怎么又变短了!!!
猫脑袋里灵光一闪,她终于搞明白先前看到的白色的细丝是什么了!
这个老妖怪,竟然又动我的毛,猫忍无可忍地转身,准备去找郁普生算账,却又突然刹住车……她憋了憋,心想应该看一眼再去找老妖怪算账。她还是跳上了水缸,却第一时间闭了眼,有些不敢看。
正要睁眼的时候,后脖子突然被提住,臭老妖怪的声音响起来,“你又要跳水缸不成?”
她还没去找他算账呢,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猫嘴一张就要怼他,却突然被捏住嘴,老妖怪轻摇了头,“说猫话。”
原来这老妖怪也有怕的时候,她偏不,“你给我松开!”她说的人话,只可惜猫嘴被捏着,这人话说出来就不像人话了。
“你要干什么?”
“干你!”
“……”这猫太难管教了。
阴黎一时口误,话已说出去,收不回来,心下别扭,挽回般地“呸”了一声。
郁普生板着脸教训她,“哪怕做猫也得知礼数,这种作态像什么样。”
一旁的小稚童听见夫子教训一只猫,不由得啧啧称奇,甚至还有人问道,“夫子,你是在和小白对话吗?你能听懂它说什么?”
郁普生放下猫,“时间到了,大家回正堂,我们开始讲学了。”
猫恨恨地抓烂他的袖子,让你动我的毛!
小院剩猫一只,风吹过都是孤单可怜的味道,她掉了两颗泪,转头看水里的倒影。好短的毛啊,都露出粉色的皮肤了,衬得那些红肿更明显了,真丑……
为着这毛,阴黎两天没理郁普生。
这日,她正和老妖怪吃着晚饭,小院竟然上门了不速之客。
是个道士,藏蓝的布袍,头上簪了根竹签,腰间挂着葫芦并一把桃木剑。
院门依旧紧闭着,阴黎都没搞清楚这人怎么进来的,跟阵风一样,无声无息的。
这道士看着比老妖怪老多了,但见了老妖怪首先便是鞠躬一礼。她有些奇怪,但想了一想后就觉得不甚奇怪了,毕竟老妖怪活了这么久嘛,哪怕论辈分也够得上这道士的曾曾曾曾祖辈了。
道士声音中正浑厚,“郁大善人,贫道打扰了。”
阴黎听他自报家门,那一长串什么山什么派什么门第多少代传人……反正很有来头的样子,但她的注意力却全在道士腰间。
那其貌不扬的红色葫芦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她跳下桌,踱到老道士跟前,只听后头的老妖怪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对方的来意。
“这……”老道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贫道是有一事相求,想问郁大善人借两滴元血。”
嗯?阴黎瞅瞅道士又瞅瞅郁普生,借血?
一身短毛的猫伸出爪子拍了拍道士腰间挂着的红葫芦。
红葫芦虽然其貌不扬,郁普生却知晓这葫芦是道士的收妖宝贝。
收妖的东西,讲究轻易是不得让人碰的,更别说妖了。
他看了一眼恭敬垂目毫无厉色的中年道士,微颔首,“随我来吧。”
道士闻言喜不自胜,他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做的是空手而归的准备,来的时候就听观里的前辈说过要想借这血,那比登天还难!
这……怎到了自己这竟如此简单?
郁普生领着道士往偏堂走,阴黎想跟上却被他揪住后脖子拎到了石桌上。
“就在这待着,不要跟着也不要乱跑。”
阴黎猫脸一皱,背过身拿屁股对着他,心想不跟就不跟,谁稀罕跟!等两人一进偏堂,她跳下石桌就往外跑,让我不乱跑我偏乱跑!
猫临走时还不忘叼走吃到一半的晚饭。
这边郁普生带着人进了偏堂,接过道士递来的容器,拉开手腕就着老旧的伤口瘢痕轻轻划了一刀。伤口不深,流了两滴血便直接愈合了。
道士接过小瓶,感激不尽状。
郁普生淡淡地放下袖子,“我这血可会对哪些种物异常有吸引力?”
道士不期他竟然会如此问,心忖这应当不是空穴来风,便认真思索某些可能性,谨慎与他回答道,“若说对谁有吸引力……鬼怪和妖孽应当不至于,他们恐怕怕您这血还来不及。如若是人,是否是知您身份,意图不轨?”
郁普生没有严明到底是人还是妖,只继续道,“她说我这血香。”
道士诧异,“这……想必这人和大善人您多有契合之处……”吧。
契合之处?郁普生想了一瞬,没有答案。
道士再次道谢,临走时忽又回身,“善人您身边那只猫妖……”
郁普生眉头一皱,“不关你事。”
道士陪笑道,“贫道没有别的意思,那猫妖天真烂漫,身上并不带妖孽的煞气,贫道捉妖是捉不到她身上的。不过妖毕竟是妖,继续留她在身边,恐怕会给善人招祸。”
“我自会好好管教,不劳操心,不送。”
道士知是惹到他了,表了歉意后,也不再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