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郁把老刑警的话转述给了席漠燃, 席漠燃说对方既然能弄到他们的现居地址, 找到亲近的人的住址也不在话下, 累及无辜就不好了。
她前阵子老往新房跑,说不定新房也被盯上了。
他们家已经被翻过了, 翻得这么仔细,连床都掀了,对方还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回来的机率很小,不搬更安全。
但以上只要经过基本的逻辑就能想到, 再往下推一层。
假如对方有意伤人, 抓她去问岂不更简单, 何必要打草惊蛇?
除非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为了应付差事,必须闹出点动静,跟上头证明他没有敷衍,结合之前分析的性格侧写,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自信自己绝不会落入法网,最后这个案子定会因没有财物损失草草了结, 另一方面,可能是为了单方面嘲讽警方, 显摆自己比警方还厉害。
席漠燃得出的结论和那个警察的推断一样, 这个人是雇来的。
姜郁一直以为席漠燃不在乎她, 只是缺个像胡新梅那样宜室宜家的媳妇帮他打理家事, 恰好她比较好骗,成功被他拐回了去,任劳任怨,他在别处找不到更好的,想霸着她不撒手。
等她不在了,保准不出半月就会娶一房续弦,泡进温柔乡,从此忘了她这个人。
就算他亲自给陆司南打电话给她请假,又花重金请了四个保镖保护她,她也觉得他是为了她肚子里的种,要是难产,那一定是保小不保大的。
可出了这档子事儿,她才知道席漠燃把她看得多重要。
倒不是把她的命看得比天大才叫重要,而是万事上心。
他会抛开繁忙的工作,腾出整天整天的“闲暇”来陪她,想尽办法消除她的忐忑和焦虑。
姜郁觉得有他在身边,有没有四个门神都没关系。
她是真的不想出门了。
怀孕初期她恶心得厉害,捧着家里落了仨成灰的花瓶呕吐不止,害喜是一回事儿,她又有年久不愈的胃病,快二十年了。
说起这胃病,还是小时候寄放在老勤务兵家养成的。
老勤务兵鼓励她做小饭桶,过了那个度,胃撑坏了。
这个傻姑娘。
席漠燃眼里的姜郁,聪敏睿智是真的,她能解出别人解不出的难题,应付得来大场面,请她出山总有惊喜。憨态可掬也是真的,不想动脑子的时候显得特别懵懂,不是糊涂,是懵懂,懵懵懂懂不加防备,单纯又赤诚。
她勤奋刻苦是真的,她可以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不睡觉,五点床也起得来。
爱偷小懒也是真的,下了班想找到她,难,说有事麻烦她,不干。
她活得精致是真的,她能沉下心做琐碎杂事,坚持常人不能坚持的,过别人最想过的生活。
像老年人也是真的,喜欢喝花茶,看现实的故事,没事在家嗑坚果。
她牙尖嘴利是真的,她不会给你灌输她的思想,但你要驳她的观点,她能条分缕析的给你列出一二三。
沉默寡言也是真的,她不善诉苦,看着你的眼睛总是闪闪发光的。
她好说话是真的,她同理心强,不管你做了什么,她都能理解,有多少苦衷,她都能体谅。
脾气拧也是真的,她决定的事你改变不了,想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干。
最初和她接触,是凭一见如故的感觉,后来动情,是发现她神秘的一面迷人又可爱,下决心娶她,是因为她善良的本性和珍贵的德行。
他们一路走到现在,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要不了九个月,他们就再也过不了二人世界了。
想起这事他就惆怅,他还没过过两天鸳鸯帐暖红袖添香的日子,就要为人父了。
别说女人生了孩子得从少女变少妇,男人也一样,有了孩子,会感觉自己一年比一年老得快。
小毛贼来翻他们家,翻出了好多老照片——他们彼此二八年华的照片。
羡煞旁人,也羡煞自己。
明明他还不到三十岁,风华正茂,青春正好,乃鲜衣怒马的俊俏儿郎,可就是觉得这小半生活得太成熟太稳重,差了点儿意思。
家里被翻有被翻的好处,很久以前随手丢的东西都找到了。
比如说姜郁送给他的袖扣。
他见都没见过,想是她买给他的重逢礼物,结果他没回来,放到现在是增进感情的东西。
比如说快叫虫蛀完的小人书。
当年他集齐一套不容易,有通货膨胀的加成,折合成现在的人民币该有小两万了,刚结婚的时候姜郁当垃圾给他扔了两本,他肉疼又不舍得说她,现在倒是怎么在乎了。
说起这个,还有邮票,那是写着年份的纪念邮票,她硬是拿去贴明信片了。扯下来塞包里,不论去哪游玩都往家里寄一张明信片。
她说这样才能实现这些邮票的价值,反正邮票终归还是回到了手里。
比如说他的功勋奖章。
那是他一生的荣耀。
比如说她高中的日记本。
小物件,离婚的时候她没想起来带走,封皮上还写着火星文,里头却不是小情小爱,无病呻/吟的句子,而是对未来科技发展趋势的分析,那时候她就很有志气。
可她从不在发生国际大事的时候抒发胸臆,哪怕当时钓鱼岛事件激起民愤,她也只是拿起铅笔在地图上,沿着雄鸡的轮廓把钓鱼岛圈了进去。
比如说他在军校时写的文章,现在又有不一样的看法。
彼时他才华横溢,写的是针砭时弊的独到见解,洞穿世事后再添点睛之笔,总结的却是看起来无甚关联的历史规律,是真知灼见。
他们本来就是很登对的两个人。
当初热恋的时候,两人隔着万水千山,一年难见一面,见不着,心里惦记着对方,打个电话都觉得甜。
见了面,更胜新婚,亲呀抱呀,光是那个热乎劲儿都是掺了糖的。
一个黑了瘦了,一个白了胖了,可对方化成灰都能认出那副眉眼,面面相觑,眉开眼笑地看着对方,亲昵地叫对方的名字。
谈恋爱谈恋爱,谈的是恋爱,跟在一起能做什么没关系。
说到底也没什么可干的,看场电影,逛逛街,下馆子吃顿饭,期间细心观察,摸索对方的口味,讨论讨论共同话题,从谈吐中剖析对方的性格。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几次接触就把对方的底摸透了。
学什么专业,有什么兴趣爱好,参加了什么社团,有什么一技之长,唯独没提起过姜郁的父母。
她父母二人皆是英年早逝,时光永远停在了不到四十的时候。
白发人送黑发人,接着几位老人相继过世,他们结婚前就剩姜郁的爷爷还在世。
席漠燃的爷爷那叫勤俭,姜郁的爷爷是实打实的抠门,想从他手里骗几个子儿都不行,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可临近去世的时候,给姜郁塞了一把零花钱,让她好好读书,将来光耀门楣,嘱咐她如果有人故意在她面前问她父母,就拿棍子撵,给那群不给自己积阴德的兔崽子头上开瓢。
头两年姜郁扫墓扫得勤,过年去,清明去,忌日去,一个坟头上放一束花,擦擦墓碑,跟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问个好,说自己过得很好。
她也从来不迷信,给他们烧纸钱。
后来渐渐从几个月一去变成一年一去,两年一去,干脆不去。
如果没人动祖宗坟头,她去仿佛扰了他们清静,因为后头几年,她过得不算开心,这就好像没混出名堂的学生避着恩师一样。
只有和席漠燃结婚那年,她带席漠燃上山见过。
每次临别前席漠燃总是会给她买很多水果,跟她坐在路边,拿黑色中性笔在果皮上瞎划拉。
给那些橙子香蕉苹果画上鼻子眼睛,嘴里念叨,这个是我,这个是你。
就像五六岁的孩子在纸上画一家三口,说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我,是寄予了深厚感情的。
通话的时候说哪个水果好吃,也是双关的。
因为喜欢的不是水果,而是送我水果的你。
现在他们虽是老夫老妻,但姜郁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种说法,尤其是用那种油滑的腔调笑着说“都老夫老妻了,我跟你谁和谁哪”。
她觉得夫妻之间需要保持舒适的距离。
彼此了解,又彼此认新知。
男人总是想收回一些尊重和心力才会说出这种浑话。
女人从来不这么说。
好在席漠燃拿捏得当。
九月刚开了个头气温就降了,秋老虎叫唤了两声,出奇闷热,接着气温一下降了十几度,得穿长袖了。
春秋短,冬夏长,再过不了几天,又要换袄子了。
天气预报上,除了今天有太阳,明天后天大后天是连续三天的雨,这礼拜最后两天都是阴天。
姜郁叫席漠燃收完家里的残局,顺便把他们床上的四件套洗了晾了。
她歪在沙发上选家具。
席漠燃的意思呢,是等危险期过了,跟她去家具商场和木材市场瞧瞧,考察考察实物。
姜郁虽然没有洁癖,但也爱干净,自从上次看某些人像流民一样在商场安家以后嫌弃得不得了。
席漠燃故意逗她:“那网上的你看不见,还不是不知道内情,说不定被几百人坐过了呢。”
姜郁咬牙切齿叫他大名,叫完又崩溃。
还真有这个可能。
席漠燃给她出主意,看起来正儿八经的样子:“这样,你买床先买木头板儿,床垫买新的,塑封好的。桌子椅子你买没组装好的,送过来咱自己装。”
姜郁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没想到今后会花三倍精力搞设计,多收了六十几个快递。
床单被褥洗了没法午休,夫妻俩坐在床上玩拼图,拼图正面是五大洲七大洋,背面是用英文写的全球山脉介绍。
这是姜郁在英国交换的时候买的。
姜郁到英国以后,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最为痛苦的当属饮食习惯,英国人做饭喜欢用清水煮菜,实在难以下咽,她在那儿一年,是靠腌制的各种酱料拌饭活下来的。
去交换的那一年她大三,和席漠燃确立恋爱关系没多久,席漠燃刚参加工作,忙得晕头转向,初到新单位,人事都要重新熟悉。
区区一个中尉算什么官儿?
就是一新人,甭端架子摆谱儿。
部队是最讲实力的地方,不干出点儿成绩来,别说下头的人不服管,上头的人瞧不见你的锋芒,蛰伏个三年五载是常有的,更多的是以两年为期,压根留不下来。
席漠燃是个上进的小伙子,和所有人一样,精力有限,夹在事业和恋爱中间,左支右绌,有些为难。
姜郁见到他这个捉襟见肘的模样很识趣,打着商量说那我去申请交换好了。
席漠燃低声下气地说你别生气,我不是觉得刚跟你谈朋友可以随便分手,你别出国,我抽空来找你。
姜郁鼓起勇气说,要不我来找你吧,能见你吗?
席漠燃笑了笑,说,可以探亲。
席漠燃在军校的时候穿的是学员服,工作了穿的是正规的常服。
姜郁在他单位门口看到他,都被他帅傻了。
从小就跟当兵的打照面的人有一种情怀,或者说情结,按理说见多了会乏味,可她每每在路上看见像他这样穿着制服的男人都会频频回首,以至于走着走着就撞了树。
现在有一个这样的人站在她面前,还是她专属的,自然高兴。
席漠燃一眼看到她,一溜烟小跑过来,没急着往里面走。
门口站岗的盯着他,他也不好做出过于亲密的举动,给她擦擦满脸汗,问她怎么打着阳伞都晒黑了。
姜郁不吭气,盯着脚趾头看。
席漠燃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原本璞玉一样白嫩的脚丫上留着另一双鞋的印子,俨然是平时常穿的那双鞋留下的斑马纹。
为了来见他,她精心打扮,洗了头,化了装,穿了漂亮裙子,连鞋都是新的。
席漠燃心里头乐开了花,牵过她的手,走在迎光的那侧,给她挡太阳,把伞没能遮到的小腿也挡出一片阴影。
别的地方没法让她参观,席漠燃把她带到了自己宿舍,开了空调,给她端茶倒水。
恋爱谈了两个月,堪堪进展到拉手的地步,姜郁坐在那儿紧张,也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就是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她进来也不乱动他东西,怯生生地张望,固然觉得冒昧,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我能摸一下你的肩章吗?
席漠燃穿着这身衣裳,全身都是荷尔蒙,跟她挨得极近,说摸吧。
姜郁如愿摸到了他的肩章,可觉得这肩章仿佛有温度似的,灼得她烫到了指尖,脸和耳朵红透了。
她跳开一步,又怕他看出破绽,抬头又问,我能摸摸你的帽徽吗?
席漠燃一笑,说可以啊,脱下大檐帽,奉到她面前。
姜郁就像沐浴圣光一样,宛如接受了一场洗礼。
席漠燃看着她的模样眼底带笑,说,你来一趟不容易,与其火急火燎赶门禁,不如在招待所住一宿。
姜郁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开了她成长历史上夜不归宿的先例。
就是那一夜,她跟席漠燃同床共枕,席漠燃把她抵在墙上深吻。
只是一个深吻,传统如她觉得节奏太快,被席漠燃吓跑了。
跑了,跑到天涯海角,跑到大洋彼岸,跑到距他万里之遥的英国冷静去了。
后来每次想到这件事,席漠燃都不敢得寸进尺,于是进度被拉成了一部纪录片。
俩人为了拼好这副拼图,折腾了一中午,就在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派出所打来电话,说翻他们家窗户的人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