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宏辉非法入侵他人住宅、故意伤害罪行有条有理,事实清楚明白。
监控里的确凿证据证明当时那把刀是直冲着受害人的脖子,属于性质十分恶劣,虽然不构成故意杀人罪,但依然算是故意杀人未遂。不影响定罪,只影响量刑。
另外,刑法明文规定,对于年老、年幼、患病这种没有生活来源和独立生活能力的人,负有抚养义务却拒绝抚养,情节恶劣的就足以构成遗弃罪。
自子女出生开始,父母的抚养义务是社会所赋并由法律规定的义务,既是社会义务,也是法律义务。只要有亲子关系,无论有没有离婚,婚姻状况如何,父母都有抚养子女的责任,不可回避。同理,子女对自己的父母也有必须要负的赡养义务。
程宏辉拿不出任何曾支付给程遥以及自己父亲抚养费、赡养费的证据,反而程遥提供出在程爷爷病重期程宏辉把程爷爷的药钱划到自己卡上的证据,因为有当事人出庭以及老房子的邻居作为证人,行为恶劣的遗弃罪板上钉钉。
法院当庭宣判,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加起来,足以他把牢底坐穿。
程宏辉直到最后还死不认账,当庭撒泼耍无赖,还反咬一口到程遥的亲生母亲身上,说那个女人也有抚养程遥的义务,从头到尾照样没给程遥一分钱,口口声声对自己的辩护律师说要告她。
但夫妻之间的抚养关系是以夫妻关系为前提,一旦离婚之后这种抚养关系宣告中止,程宏辉无权以个人名义起诉程遥的母亲。
只有程遥有这个权利,可以把自己的母亲告上法庭。
但程遥无意这么做。
他并不怨恨自己的亲生母亲,即使对方从来没在自己的人生中出现过。
十月怀胎并不容易,无论如何是她把自己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他才有机会和裴言之相遇。
从法院大门出来的时候,程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抬起下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天空,觉得空气清新,阳光正好。
旁边有人来来往往,他统统视而不见,在柔和的微风中吻了裴言之,风中有花香的味道。
数次辗转的触碰过后,程遥在台阶上站好,牵起裴言之的手凝望着他:我曾无数次谴责过命运,但我现在感谢它给了我这么好的你。
好话都让你抢着说了。裴言之满眼笑意的捏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弯下腰在他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我也是。
程遥和他手拉手一步步往台阶下面走,说:之前看到一个说法。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其实已经看过自己这一生的剧本,之所以选择来到这个世界,说明一定有什么事情值得来到此生走一遭。我当时一定是看到了你,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愿意的。
人间值得。裴言之说。
程遥弯起嘴角,笑的眯起眼睛,带着湿意的睫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走到法院大门口的时候,陆诚开着他那辆炫酷的劳斯莱斯在等,坐在副驾对着镜子补口红的kiki看到他俩出来,从车窗招了招手。
裴言之正想过去,却发现程遥在此时突然停下脚步,目光锁定在某个方向。
他顺着视线望去,发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脸上的岁月纹路还算比较明显,看起来至少已经年过三十,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毛呢大衣和皮质中跟短靴,打扮还算精致。
裴言之能从五官的神韵中看出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总觉得有些熟悉。
女人在目不转睛的看着程遥,程遥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隔着二十米的距离对上了眼。
不久后裴言之看到,那个女人突然一震,迅速的红了眼睛,慌张的用手抹掉从眼眶里掉下来的眼泪,不知所措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今天是判决程宏辉的日子,思及法院向来是公开审理,裴言之一愣,心里隐隐有种猜想。
他低头观察了一下程遥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哭,只是直直的望着那个女人。
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割舍不断的联系。
女人看起来有些不安,左顾右盼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离开这里。
僵持了大概一分钟之后,她还是抬起脚步,朝着程遥一步步走来。
裴言之下意识往前挪了一小步站在程遥的前面,而程遥也在这时候回过神,习惯性的往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莫名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女人走上前,什么也没有说,但目光没有刚才距离稍远的时候那样直接,似乎想看程遥又不敢看。
裴言之礼貌的问她:你好,请问
你是杨书眉吗?
程遥突然打断裴言之的话,冷不丁的说道。
那个女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愕然的盯着程遥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程遥没说话,但牵住裴言之的手微微收紧。
这个名字裴言之从来没听过,但看样子他猜测的应该没错。
很早之前程遥说过他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家里并没有照片,他不知道母亲的样子,只听爷爷和程宏辉提起过她的名字。
看来这个女人就是程遥的亲生母亲,杨书眉。
裴言之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心中稍微有些紧张,怕亲生母亲的突然出现会对程遥的病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即使对方看起来完全没有程宏辉那样凶神恶煞。
杨书眉想叫程遥的名字,但又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不配,犹豫许久之后才动了动嘴唇,声音很小:你过得好吗。
很好。程遥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语气和平常也没有区别,反问:你呢。
我杨书眉眼睛越来越红,说道,很好,我现在的丈夫是一个小学老师,脾气很好,待人也好。我们有一个女儿,现在在上初中
说到这里杨书眉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程遥面前说这些,赶紧把话咽回去,双眸闪烁着绞尽脑汁试图补救。
这样低头犹豫着吞吞吐吐不知所措的样子,杨书眉和程遥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程遥并未因此出现什么负面情绪,反而深出了一口气,缓慢的说道:那真的挺好的。
法院的位置并不在闹市,四周没什么车,十分安静。
杨书眉望着程遥看了很久,忽然一个没绷住,低头捂住脸痛哭。
第91章 共白首(8) 系统消息:用户bng
法院的位置并不在闹市,四周没什么车,十分安静。
看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之后,kiki不知道什么情况想要下车过去看看,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就被陆诚拉住。她转头不解的看了一眼陆诚,接收到陆诚眼神中的信号之后也是一怔,收回手在车里观望着那边的情况。
眼睁睁的看着杨书眉在自己面前哭的泣不成声,程遥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除了真心实意的理解,可能还有一些怜悯。
没有更多了。
不管怎么说任人这么哭都不合适,程遥下意识的摸了摸兜,除了手机之外什么都没有。
裴言之留意到他的动作之后从自己外套口袋里面拿出一包纸巾递到他面前,程遥接过来从里面抽出一张,弯下腰撑着自己的膝盖把纸巾塞进杨书眉手里。
我不怪你。程遥眼神寂静的毫无波澜,语气也淡淡的,我知道程宏辉很坏。
杨书眉抬起头露出哭红的双眼看着他,心里却更加酸楚又难过,满目愧疚:对不起我有想过带你一起走可他根本不愿意放过我我没有办法
他是不是经常打你?程遥问她。
杨书眉瞳孔震动,仿佛被戳中了痛处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之后无声的点了点头。
程遥觉得这样一直弯着腰的动作有些累,站起身长叹一口气。
说从来没有怨恨过肯定是假的,在那些最黑暗的日子里,他经常会想自己已经逃离了的母亲在哪里,是不是在他在泥沼中挣扎的时候,已经过着称心如意,一帆风顺的生活。
但随着慢慢长大,他也开始逐渐理解。
逃离恶魔是人本能。
都过去了。程遥低声说,不要自责,我不怪你。
杨书眉低着头不说话,似乎依然觉得无法面对他。
见她如此,程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说些什么比较好,毕竟他在没有父爱和母爱的环境下长大,对于亲情这方面的感触十分淡薄,要不是有爷爷对他好,他根本和孤儿没有任何区别。
在程宏辉遭报应的这一天才出现,可见杨书眉的恐惧也是可他一样刻进骨子里的。
程遥不能指认对方对自己没有半分母爱,因为他终究平安出生了。
但他也不认为对方有多爱他,因为她终究是选择放弃了自己。
在两人这样默不作声的僵持了很久之后,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站了很久的裴言之开口了。
阿姨,您起来吧,这样会让遥遥很为难。
杨书眉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很快就站了起来。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把,现在您过得很好,遥遥也过得很好,都没有必要再因此伤怀。裴言之说。
杨书眉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手抹掉自己眼角的泪,问:你是小时候经常和遥遥一起玩的那个孩子对吗?
话音落后的,裴言之和程遥皆是一愣。
看到他的反应杨书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忽然破涕而笑,眼神染上一丝柔情:我见过你,在你还很小的时候。
你回去看过遥遥?裴言之十分惊讶。
嗯杨书眉点了点头,我怕被那个男人发现,都是偷偷去的,每次也不敢待太久,但经常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你妹妹曾经发现我躲在角落,还好奇的跑来问我是不是在玩捉迷藏。
如果连裴言之有个妹妹这件事都了如指掌,那对方一定一直在偷偷的关注。
否则很难把年仅几岁的小姑娘和现在的裴霜霜对上号。
一时间,裴言之心情十分复杂。
仅凭抛弃程遥这一点,他对于程遥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实在是好感度不高。
可在那样的情境之下,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这一切并非完全无法理解。
毕竟她也是受害人。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裴言之无声地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程遥的语气却突然硬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这些。程遥目不转睛的望着杨书眉,我理解你当年抛弃我的原因,不管你是否有别的孩子,我以后都可以尽我赡养你的义务。但是,在后来那么多年,你明明有机会救我。
说到这里,程遥顿了一下,眸中隐隐看得出一丝愤怒:可是你没有。
被一语戳破的杨书眉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嘴唇开始发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是在向我证明你曾经也爱过我吗?程遥眼眶发红,一字一顿的质问,可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肯出现在我面前?你怕程宏辉,我难道就不怕吗?十多年前,我无数次幻想着我已经逃离黑暗的妈妈来救我。一个月前,在你丢下我的地方,我差点死了!
少年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吼出来的,连隔了好远坐在车里的kiki还有陆诚都清晰的听到了。
大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一片寂静。
杨书眉的情绪再次失控,尤其是当程遥说到妈妈两个字的时候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下意识的摇着头想要解释,可却无从辩白。
因为程遥所说的都是实话。
她怕极了程宏辉,当年生下程遥,有很大原因是为了摆脱程宏辉的纠缠。
只不过在逃离之后,她又难以避免的开始想念这个孩子。
迟来的母爱终究于事无补。
无法洗白她并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母亲这件事情。
我理解你。程遥喘着气平复自己的情绪,缓缓道,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任何物质上的东西。但对不起,我没有办法重新接纳你。
最后一句话,程遥说得很轻,声音小到仿佛微风再大一点就能被吹散。
但杨书眉听见了。
事已至此,确实说什么都晚了。
最终,裴言之给杨书眉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两人转身离去。
车上,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坐在后座的程遥闭着眼睛靠在裴言之身上。
他并没有哭,但明显不是很开心。
裴言之试探着哄了几句,却没有什么用。
就在一车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程遥突然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里面快速翻了一下就把手机放在耳边,不知在给谁打电话。
手机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了。
因为程遥靠的很近,裴言之通过手机里依稀传出的声音听出对方是谁,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
喂?郑巧芸温柔的接起电话,怎么了乖。
程遥委屈的小嘴一撇:我想吃龙虾。
郑巧芸连为什么都没有问,毫不犹豫的答应:好啊,是那家开在海底法餐厅的芝士焗澳龙吗?
程遥:嗯
郑巧芸:好,要我去接你吗?
程遥:要。
郑巧芸:在家等我吧,到了给你打电话。
电话挂断之后,坐在长桌尽头的郑巧芸站起身,随口吩咐了几句之后就把文件递给旁边的人,在一众员工目瞪口呆的视线中带着小菲走出会议室。
程遥把手机揣回兜里,心满意足的靠回裴言之的肩膀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所有人都担心杨书眉的突然出现会对程遥造成影响,但实际上并没有。
那一天,他解开了自己心中两个存在已久的死结。
然而,遥遥万里又有了新的烦恼。
直播的时候观众说北海道的樱花快要开了,裴言之提议一起去看看。程遥也想去,但同时也十分犹豫,因为裴言之的伤还没有好透。
樱花的花期很短,错过就要再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