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泠转头看过去时,就见陈祗原本指着他还未收回的一只手臂正以诡异的姿势被扭向身后,随着他刺耳的惨呼,骨肉分离的裂帛声响起,眨眼间鲜血四溅,竟是被硬生生扭断了。
“……”
由于事情发生得实在突然,在场所有人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被这凶残一幕吓得怔愣,眼睁睁看着沈子契停在陈祗身前,扔了手上的断肢,然后毫无情绪地转身。
只见他缓缓低头,与目光颤袅的吴泠对视半晌,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吻住他的额头。
“小泠。”
吴泠听到他低低说道。
心脏被瞬时揪紧,吴泠感受着沈子契周身萦绕着的浓烈煞气,尽管他再不愿意相信,事实已然摆在面前。
“鬽……是鬽!”第一个惊呼出声的,是神刑司一名元老,“他身上的东西果然是它!”
“秦彧!吴泠这孽徒先前谎称他身上是陆灵山的灵识欺上瞒下!却原来就等着今天犯下这滔天杀戮来放它出来!”
那拿着龙头拐杖的元老显然已完全曲解吴泠,一边愤然喊着,一边与其他几人逐渐后退,却也不忘指挥神风局的特工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跟着秦彧把这孽徒和他身边的邪祟擒住!”
地上的陈祗还在翻滚着发出一声声惨叫,却连他那灵符社的阮社长都不再看他一眼,所有人的注意全部集中在吴泠和沈子契身上——尤其是沈子契,他们明显都知道鬽为何物,看向沈子契的视线充满震惊和警惕,却也一时没有人敢贸然上前。
便见沈子契与浑身僵直的吴泠稍微分开,这一次,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竟是看向此刻几乎快退至出口的几名神刑司元老。
“沈子契!”
吴泠最先察觉沈子契顷刻爆发的杀意,眼前蓦地一花,他几乎下意识想跟上去,却不想背后忽然传来刺骨的痛意,一回头,只见数张符纸又如利刃般飞向自己。
无疑,是那灵符社的阮社长。
“你不能走!”他厉声说着,指间迅速又现出符纸。
紧接着,有几人不敢去追沈子契,却也不好无动于衷,于是不约而同拦向吴泠。
“那邪祟刚刚跟他干出那种腌臜龌龊的事情,可见关系暧昧,把他抓住,它也就老实了!”
吴泠闻言只得费力与他们周旋,好在越过面前重重身影,看见秦彧也第一时间去阻止沈子契,尽管动作不如沈子契迅速,赶到时其中一个老头已头破血流地撞在坚硬的阶梯上,另外几个吓得坐在地上,身上沾满了血,却性命应是都保住了,吴泠提着的心才总算稍微放下,专心对付起围攻自己的一众人。
一时间各类稀奇罕见的利器夹杂句句锥心的怒骂将吴泠包围,那些明明用来祛除邪煞的神物此时对着同类,不惜踩踏着一具具亡者的尸身,溅起她们还未干涸的鲜血,映得人人面目狰狞扭曲,与不远处的沈子契相比,甚至难以分辨哪一方才是失去理智的恶鬼。
而封闭的场馆上空像是巨大的囚笼,吴泠的神骨随着封印被毁而终究灰飞烟灭,再不可能重回他身上,只空有力气与身手的他面对这些同样在风水界各有神通的人,确是越来越难以招架。尤其无所不在快要让人窒息的血腥气不断侵蚀他的神经,脚下的惨状无不时刻提醒他,她们都是因他而死。
当一场本该为人生宝贵记忆的狂欢转瞬成了最绚烂的坟墓,双手沾染鲜血的他如今拼了命般的意义又是什么?
“别动他!”
而另一边,秦彧与数十名神风局特工同沈子契交手,神影和密集的神风鞭划破夜空的嗡鸣声声入耳,竟也完全不能将杀气腾腾的他压制,秦彧愈发吃力地与他纠缠,又看到随着吴泠陷入精神与外力的双重困境,沈子契更是愈加暴躁凶戾,忍不住冲众人气急败坏地吼道,却不敢再有分神。
蠢货!
可惜众人根本不明白秦彧的意思,更先入为主地认定秦彧有包庇吴泠的心思,哪里肯听他的忠告,一个个下手愈加置人于死地般狠绝,将吴泠逼到退无可退。
嗖!
又一张符纸擦着吴泠的脸颊而过,吴泠几乎到达极限的身体终是撑不住,迟钝地躲闪,带起一片灼灼的疼痛,接着,被不知是谁的神杵正中额头,狼狈摔在台阶上,抬眼便看到目眦尽裂的死去面孔,竟是在极度的压抑愧疚下瑟缩着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便是在这一刹那,原本在秦彧等人合力下还算能够势均力敌的沈子契瞬时冲出重围,凌厉得犹如一股凶风,笼罩四方的怨气化作暴走的刀刃猛烈肆虐。
数条紧随其后的神风鞭噼啪断裂,而围攻吴泠的众人连沈子契的身影都还没看清就卷入阵阵仿佛要将他们撕裂的漩涡里,被窒息与绝望吞噬着坠向永无止境的黑暗,哀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更有甚者被这强大到无法估计的力量彻底压垮,惊恐万分的双目不甘心地流下血泪。而这时终于现身,一步步走向他们的沈子契就是遇神弑神的魔王,将他们带去唯有死亡的渊薮。
只见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灵符社的阮社长被众人推向最前,脸上早已没了最初的仗义执言,惊慌失措下,竟是一把抓过痛到晕厥的陈祗挡在身前。
“……别杀他。”
就在沈子契直扼住他的喉咙,享受缓慢捏碎的过程一般,面无表情看着他由惊恐到乞求,偌大的场馆只剩喉咙里艰难的哽咽,一声急促却轻浅的呼声终是响起。
眼看沈子契动作果真一滞,吴泠自血泊中爬起来,眸底仍是化不开的雾杳,只一瘸一拐地靠过去。
直到握住沈子契异常冷硬的手掌,吴泠心疼地缓缓给他温度,无声以脸颊轻蹭他,嘴唇微微动着,却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他的子契哥哥,分明是最好的人,他想让他一生平安佚乐,为什么这样难?
而沈子契僵停许久,在这寂若无人的血色囚笼中,却是一点点松开了紧紧钳制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