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在看报纸。
他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下滑了些,露出半双想看又不敢看我的眼睛,干咳了一声道,“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听秘书说,您今天没去公司?”
他把报纸翻了一页,没好气地说,“去公司干嘛,看你未婚夫的脸色吗?”
虽说我打算暂时和易迟晰维持距离,但还没来得及重掌顾氏的事务,目前还是易迟晰在帮忙打理,毕竟大部分合作商看的都是易迟晰的面子。我心虚地干笑两声,“他怎么会给你脸色看呢,他前些天不是还送了你一套古瓷茶具?”
父亲听见那套茶具的时候表情好看了些,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埋怨道,“你还没正式嫁给易家,现在就由易迟晰替你出面算怎么回事?”
我假装听不出来他是不满我擅自推迟和易家的婚事,只是敷衍道,“知道了,您说得对,就算我嫁到了易家,顾氏也还是我们家的公司,传出去是由着别人替我管理,确实是有些不像话。”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愧是我的父亲,到底听出了些门道来,“你……你是不是还想着和他退婚?”
我没有应声,因为我自己都没有决定好是想还是不想。父亲也好一段时间没说话,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些疲惫,“我知道了。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总该要自己去判断。但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您……您不怪我最后会毁了顾家吗?”
父亲靠上沙发,无力地叹了口气,“我都这么老了,早过了妄想叱咤风云的年纪,只要家人平安就什么都不求了。本来是想盼着你的,哪想着我儿子是个痴情种,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难不成我还指望得上你?”
我只得厚着脸皮左顾右盼,但我知道他这是真心话,否则当初就不会带着我去易家退婚了。
吃晚饭的时候,外面开始了闪电暴雷和倾盆大雨。我母亲和朋友出门去旅游,餐桌旁只有我和父亲两人。正吃到一半时,管家有些迟疑地进来,犹犹豫豫地说道,“少爷,外面有人找你。”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父亲就脸色一沉地把筷子用力地放下,“不会又是姓林的那小子吧?”
虽然苏震已经亲自上门解释过,林疏严是受到了梁安世的蒙骗,误认为苏家才是他的仇人,但我父亲还是耿耿于怀他间接害我自杀的事,视他为眼中钉,连林疏严屡次想亲自求得原谅都被他拒之门外。但管家摇了摇头,说道,“那人看上去很眼熟,但他不肯说自己是谁。”
管家举着一把黑伞跟在我身后。这雨实在太大,把整个庭院都笼罩在雨幕里,伴着水气。天色已经暗了,我只能看见一个人影隐隐约约地靠在庭院的铁门边,背靠着围墙坐在地上,像一只落寞的黑鬓猎犬。
我打量那个身影良久,最终还是向他走去,隔着铁门,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听见我的声音后惊喜地抬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
这是自码头一别的半个月后,我再一次见到阮东慈。
他浑身都湿漉漉的,头发乖顺地贴在额头上,看上去可怜兮兮。
“你不该来这的。”我说道,“被你家里人知道,他们又该来找我算账了。”
“他们不会来了。”阮东慈提起嘴角轻声笑了笑,“凛哥,我离家出走了,彻底断绝关系那种。你讨厌那个不知怀着什么目的接近你的阮家独子,那我就做一个只是单纯喜欢你的阮东慈。阮家给我的东西我都还给了他们,唯一一身衣服还是花我自己的工资买的。凛哥,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即便不用回头我都能感受到身后管家的震惊,他倒吸了一口气,生怕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辛。
我站在那里默然良久,大约是五分钟,还是一刻钟,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等到凉意透过外套侵入我的身体,我才开口道,“你先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