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不避,力所能及用尽全力,力所不及还有哥哥。”
楼雾起轻吻他的发顶,空闲的一手包住楼岚起拿着木盒的手,把木盒托起来:“打开它。”
静静地躺在木盒里的,是一叶银杏,金制的叶面像扇子一样地舒展开来,其上栩栩如生的叶脉交横如一副写意图画,叶梗处刻一个“岚”字,银钩铁划,遒劲有力。
楼岚起只觉得有些眼熟:“这是什么呀?”
楼雾起笑道:“你不记得了?小时候院里有一株银杏树,你喜欢得不行,总爱去拾它的落叶,有一回你在院里拾得久了,受了风寒,母亲发怒着人砍了那树,你也生气,便大哭不止…”
楼岚起尴尬道:“没有这种事情吧…”
楼雾起道:“哪里没有?那金叶子还是我送给你的,你那时肿着一双眼睛,非要在叶柄上刻字,还划伤了手,又哭了好一顿。”
“喏。”楼雾起示意,“就是刻的这一个岚字——但这字可比你那时好得多。”
楼岚起轻轻拿起金叶,叶片的另一面上,叶脉勾连纠缠,分明是一朵盛放桃花。
回到澶州,正是三日之约到期的时候。绿蚁醅罕见的关着门,挂着“今日歇业”的木牌。楼岚起抬手推了推,门只是虚掩着,楼岚起于是举步入内。
掌柜等在店里,交给楼岚起一个信封。
楼岚起不明所以地接过,一边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掌柜抿着唇,摇摇头不说话。
楼岚起走到那张为他专设的桌前坐下,桌上早已贴心地点了一支烛,半掩屏风温柔地包围着桌前的人,将他护在独立世间的一方世界中。
楼岚起就着烛光,展开信纸:
“见字如晤。
又是一春花季,晨起甚喜,便决定给我的小桃花写一封信。
我性愚钝,穷尽四十载光阴,才知人间没有楼岚起,一切还是照常运行。楼岚起离去的每一年里,山也老去一岁,水也老去一岁,平凡世界的庸俗者殷希声,也一岁一岁老去。楼岚起对人间并不那么重要。
但楼岚起对殷希声却比人所能知的更重要。楼岚起回来时,山仍老态龙钟,水仍老态龙钟,殷希声却突然返老还童——当一个人有一个小朋友时,他是决计不敢衰老的。
我将绿蚁醅拆出殷氏,盼若全世界弃你而老去,回家时候,还有一口红泥。
虚度甲子,不曾开悟。若圣人的归宿是相忘江湖,我当为世间最执迷一凡夫。
庸俗者将永远念你,却盼你早日将我忘记。
致此动人春景,与我珍爱小桃。
庸人止笔。”
桌上的白烛已经燃了许久了。掌柜不知楼岚起何时会来赴约,早早便点上了蜡烛,楼岚起阅至止笔一句时,蜡烛将将燃尽,残余烛泪在黑木桌面上结出一朵雪白的小花,像吹雪入室,也像梨花穿堂。
掌柜正靠在柜台边算账,屏风倒地的巨响唬了他一大跳,楼岚起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死死地抓住掌柜的衣袖:“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三天前…三天前…他在这里对不对?你告诉我啊!他在哪里啊!你告诉我啊…”
掌柜试图把衣袖扯回来,但楼岚起抓得死紧,仿佛那片棉布是悬崖稻草,是瀚海浮木,是他仅剩的凭依。
“三天前,主人确实在小店。”掌柜无奈道,“但主人现已经走啦,写完信就走啦,就在昨天,小公子您抓着小的也没有用啊…”
“他去哪儿了?”楼岚起追问,“你说啊?!”
掌柜苦哈哈道:“主人不说,小的也没问呐。”
楼雾起察觉楼岚起的失控,当机立断夺过了雕像的操纵权,放过了遭受无妄之灾的掌柜,强行将楼岚起带离绿蚁醅。
楼岚起和哥哥闹:“你干什么呀!”
楼雾起冷声道:“我不记得曾教导过你强人所难的姿态。”
“可是…”
“有什么可是?”楼雾起道,“不见这一面,你便将他忘却么?若你也能永远念他,何苦不念他愿你所见的最后模样,而要强求这一场彼此难堪?”
楼岚起沉默许久,许久,他才又小声道:“希希特别好吧?”
楼雾起也软下声音:“很好。”
楼岚起打起精神,语气活泼,带一点稚气的炫耀:“你若能见到他,一定更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