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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前任国防部长遇刺。在接替者们都因不明事故接连身亡的情况下,军情处总指挥官安德里希上将得以继任。新部长刚上任,就给皇帝抛出激进议题。
  “否决安德里希上将提出的扩建集中营劳改提案”,艾德温在纸上快速画了个红叉后,又接过秘书递来的新文件,“下一个,请继续”。
  议会厅内人声鼎沸,鱼龙混杂。熙熙攘攘的人群却默契地划分出一条楚河汉界线,西装和军服各居长条桌的两侧,唯独留下皇帝夹在在中间。如此整齐的席位布局并非刻意安排,而只是政治游戏的博弈使然。由老派知识分子贵族构成的传统维也纳文官政客从不与来自北方柏林的军派成员混在一起,二者素来水火不容。
  安德里希上将蓦地站起来,直截打断正在与首相谈话的艾德温,“陛下,容我重申一遍自己的诉求。眼下犹太复国主义盛行,工会频繁起义,青年群体里出现越来越多的布尔什维克者,我们必须严格处理一切可能引起帝国分裂和动乱的危险分子!”上将满头乌发,身材壮硕,发达的肱二头肌将军服塞得满满的,站直身犹如一座壮实的小山。
  “所以建集中营把反对者们枪决了就能解决这些问题?”,皇帝淡然地发话,神情自若,上将的威慑力气场似乎在他面前不复存在。
  “统一裁决,强迫劳动,这是解决异己最有效的手段”。
  “集中营根本不是经过法律裁决后的监狱,而是安置杀戮机器的屠宰场”。
  十多年过去,艾德温仍然无法忘记拉克瑟尔研究院的噩梦。在那里,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为快速处决研究时的失败品,管理者会给这些被小孩发放灌有毒气的红色气球,再把他们关进墙壁上钉有钉子的房间。成年人们哄骗要带他们去游乐园玩,进去的孩子原本在开开心心玩耍,房间里满是欢笑,等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气球破裂声后,一切都将归附安静。他的父亲威廉大帝参观研究院时,对这一切只留下一句评论,“很有效率”。
  “在这个国家高速前进时,必须要铲除一切害群之马。”
  “那我倒建议把教育预算再放宽点,让更多公民获得接受教育的机会”,艾德温不卑不亢地直面安德里希,那双艺术家式的温柔绿眼睛里现在只剩下坚韧和果决。“一旦暴力被滥用,将再难得以控制。这个提案我绝不同意,上将”。
  交头接耳的政客们安静下来。他们没想到平日温和的皇帝能公然驳斥号称“北方之狼”的帝国军上将。安德里希在欧洲战争中一举攻下法兰西内陆,现在正值壮年的他又成功上位国防部长,俨然已是军派的中坚力量。
  “战争本身就是残酷的!为取得胜利某些错误无法避免”。一位高级军人接过话柄,“而赢得胜利的英雄们却在您连年削减军费的情况下变得一无所有,陛下!”
  坐在艾德温身旁的文官议员立马回击,“反对!皇帝陛下推行的退伍士兵再就业体系远比英、法、意等国更先进和优越。教育层面上,现在的识字率比威廉皇帝再世时要高出整整十五个百分点。而这修生养息的总决策无疑带动了经济高速发展,从战后至今,帝国国民生产总值已超过英伦半岛,是目前唯一次于美利坚合众国的欧陆国家......”
  “那还不该感谢那位美金新娘?塞茜娜皇后,不,应该是前皇后,她简直是皇室的私人提款机!”,阴阳怪气的讽刺从大厅的各个角落传来。
  “没错!而且战后的历任首相职位全由文官政府把控,明显是对在政治边缘化军方!”
  文官们誓不甘休,“军队掌权?再回潮战争时期的军国主义吗?俾斯麦首相在世时就留下方针大略,德意志务必不能走激进路线!眼下立宪共和,重新分配权力才是大势所趋!”
  “少翻半个世纪前的旧日历!  那俾斯麦还说过‘尖锐子弹头胜过花哨的演说呢’!”
  军派成员和文官爆发激烈争执,积怨已久的矛盾一触即发。人声嘈杂,雪茄烟雾缭绕,艾德温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似乎有一艘五万吨级的军舰压在胸口之上。止不住地咳嗽声突然爆发,他连忙用手帕捂住嘴巴。一阵剧烈气喘后,白色手帕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淡红血点。肺痨又一次爆发。他曾被医生预言活不过十五岁,当时却奇迹般地挺过来了。这个夏天,过渡劳累使疾病再一次爆发。
  十一月就要首相换届大选,北方军部不停地在暗中挑衅;南方文官集团又各怀鬼胎、分崩离析。在向共和制度过渡的重要阶段,艾德温深知自己不能传出任何身体不佳的讯号。他立刻折起手帕,强撑起精神继续演说。
  “先生们请安静,无论是犹太人、新移民、社会主义者还是工人、农民或知识分子,无论信仰和职业,只要任何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是德奥帝国的公民,遵从帝国的法律,那么政府将永远无权用枪恐吓他们,动用秘密特工时时监视他们。作为皇帝,我捍卫人民说‘不’的自由,哪怕他们希望霍华德家族退位。”艾德温直直看向安德里希,像个中世纪的骑士,没有任何一点退缩,“导致种种社会矛盾的不是因为我们缺少一个集中营,而是权力的失衡分配。这也是为何我想效仿英国,急于推动支持帝国从君主集权体走向立宪共和制度”。
  一旦共和体制改革成功,皇帝将成为英王式的虚君,军部现有的力量将被立法机构完全制约。这是皇帝政治生涯里的背水一战,他在主动献祭自己的皇冠以换取人民的自由。
  讨论热潮再度响起,议会厅越发混乱,有激进的军官们甚至不惜剑拔弩张。大厅的墙壁开凿出数个巨洞,里面竖有古希腊七圣贤的巨型石雕,这些哲人们双目空洞,静静地打量着狂暴不安的人群。
  “安静!”,安德里希环视议会里的众生相,厉声喊停,又重新绕回自己的提案,“既然陛下不同意集中营的事,那么这个案子就先暂时搁置吧。也许未来某一天,您还会有新的看法”。
  “谢谢你,上将”。
  “不,您日理万机,在即将结婚的时刻还要处理工作”。安德里希弯下健壮的身体,给皇帝深深鞠了一躬。“我将时刻效忠于您,我的恺撒”。
  ***
  安德里希很明白自己的提案根本不可能得到皇帝的支持,甚至会失掉他的好感。但他根本不在乎这种懦夫的好感,这个有关集中营的报告只是一个萨拉热窝事件而已,他需要用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引发一场争执,看清楚目前的站队形势。此刻,他在心里已生成出一份名单,上面有叁栏分类:有共同利益的、可利用的、必须处之而后快的。
  作为一个典型的北莱茵人,他实在瞧不起唯唯诺诺的皇帝。在他眼里,艾德温是只森林里的麋鹿,优雅、美丽、脆弱易蹂躏。安德里希要给猎枪上膛,随时准备好狙击这只鹿王。
  上将和随行的副官们走出皇宫,午后的金色阳光照在草地上,一群皇亲国戚的孩子们正在打网球。他们的欢笑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显得很珍贵。安德里希只注意到其中一个姿态最优美的男孩。无论是发球还是奔跑,他每一动作都很流畅,像运动员一样令人赏心悦目。等男孩转过身后,上将大为震惊。在蓝色发带下,是张古希腊神祗般美丽的脸庞,铂金色的头发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这是艾德温皇帝的长子,卢西安-霍华德。他突然明白皇帝为何宁肯会和美金提款机的前妻离婚,冒着和议会闹翻的风险去和那个荡妇结婚。
  谁能不想占有如此美丽的人?和这位王子相比,安德里希突然觉得自己庄园里的那些男孩都像放牛娃一样令人索然无味。
  一只网球突然滚动到安德里希的脚边。
  卢西安迈着矫健步伐从远处跑来,却突然到离上将五步远的位置停下。
  他们对视一眼。和安德里希想象的不同,卢西安没有这个年纪孩子的羞怯、不安。他就那么平静地注视他,将北方之狼的威严视如无物。他停留在原地,没有半点要主动走过来捡球的意思。
  他是在无形之中下达命令,要安德里希为他弯下腰捡起球。
  真是个高傲的男孩,不肯在陌生人前低头。副官心领神会,立刻为上将捡起球,递给男孩。卢西安微微点头以示感谢后,立刻转身离去,再没多在意安德里希一眼。
  “这是艾德温皇帝的长子”。这不是安德里希庄园里的那些漂亮玩偶们,副官恭敬地提示上将,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这位皇室成员的尊重。
  “那又怎样?有点儿意思”。
  上将公牛似的喉结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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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改变命运的一发网球及一次历史性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