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怀疑地看了她好几眼,思索之后,才顺着她的话答道:“雅克萨的兵撤走之后,沙俄贼子又跑了回来,在雅克萨重新抢占了地方,设立了新据点。
我已经派兵再次前去驱逐攻打,这次定会把这里的边界勘定下来,不然沙俄贼子不会死心,会再一次次跑回来。
不过就算政事再忙,我也要来看你,现在你才是最重要的事。”
万柳听到雅克萨又起了战乱,真是佩服毛子的韧劲与不要脸。
她想到贝加尔湖,立刻紧张地道:“皇上,北海一定不要给到他们啊,这么大的湖,就是皇上富有天下,也不要太大方,不然沙俄还以为皇上好欺负呢。皇上退一步,他们会再进三步,说不定还会狮子大张口,连黑龙江城都要了去。”
康熙失笑,“手下败将而已,我哪能由得他们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这也太没出息了。不过,我瞧着你对北海,比对我还要上心。
你从没有为我的事上过心,倒是我对你的好,你总不当回事,每次都跟我翻脸吵架。”
台湾最后定了下来,归属福建管辖,康熙最后没有放弃这片土地,万柳暂且也相信了他。
听到他的抱怨,万柳冲着他呲牙,抓着他的手放在到他心上,皮笑肉不笑道:“皇上,你摸摸看,是不是没有摸到什么,觉着这里特别虚?”
康熙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前都是放在你胸前感受心跳的。”
万柳挣脱开他的手,慢吞吞地道:“皇上,可得悠着点啊,当心铁棒磨成针。”
康熙顿了下,很快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瞪着她怒道:“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都当额涅的人了,还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要真是成了针,你能得到什么好?”
万柳似笑非笑:“皇上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对,应该是后宫的姐妹们都得不到什么好,别把帽子都扣到奴才一人头上。”
康熙神情讪讪,装作转头四下张望,吭呲吭呲岔开了话题,问道:“等到你生产的时候,你额涅能进来陪你一个月。趁着你现在肚子还小,能走动,先吩咐奴才把偏殿收拾出来。
还有奶嬷嬷,伺候的奴才,我会亲自把关替你寻来,不过你总得先过过眼,省得到时候你又觉着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奶嬷嬷可不好寻,临时换也换不到满意的。奶嬷嬷一定要看好,断不能掉以轻心。”
万柳其实心中一直有另外一重忧虑,她没有与这具身体的额涅蔡佳氏接触过。虽然拖尔弼看上去还算靠谱,但也只是偶然见见,远香近臭,长期生活在一起,兴许就不那么美妙了。
要是与前世一样,坐月子遇到与婆婆观念不合,她虽是名义上的主子,也不好与亲娘黑脸,不然就是不孝。
万柳更忧心奶嬷嬷的问题,大户人家没有亲自哺乳的,她也对此没有意见,生完孩子巴不得有人帮着带,能减轻她的负担。
她听说奶嬷嬷带大的孩子不与生母亲近,反倒与奶嬷嬷亲。看康熙就是最好的例子,对奶嬷嬷曹家多好,远比对佟家还要信任。
万柳还没有生出来孩子,就已经一肚皮烦心事。想到生产时的痛,更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前些天宜妃生了十一阿哥,她已经是第三胎,听说生产时还很艰难,痛得死去活来,喉咙都差点儿喊破了。
若是她自己生的时候也难产……
万柳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颤声问道:“皇上,若是奴才生孩子时,大人小孩只能活一个,皇上要选保谁?”
康熙没好气地道:“荒唐!瞎说什么呢,你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每天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看你脑子真的是糊涂透顶。”
万柳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万一呢,奴才是说万一,只是假设,奴才肯定不会那么倒霉的。
不过这女人生孩子,等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样的事情又不鲜见,哪能想避讳就能避得开。皇上你倒是说说看呀,若是你面对此事,你会怎么选?”
康熙被她烦得不行,嫌弃地瞥着她,敷衍道:“好好好我选我选,我当然会选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一个鸡蛋杀鸡取卵的,那是蠢货中的蠢货!”
虽然被比作老母鸡,万柳还是心满意足。
至少保大保小方面,康熙还是有点儿人性,没有为了孩子牺牲她这座青山。
万柳一时兴起,又想问经典的掉水里救谁的问题,她才张开嘴,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嚷:“乌雅主子,你慢些,等等奴才先进去传话,乌雅主子……”
德妃惊慌失措又凄厉的喊叫声接着响起:“皇上,皇上,求求你,救救六阿哥,快救救六阿哥啊!”
康熙脸色大变,忽一下站起身往外奔去,万柳愕然,也跟在他身后走出门。
德妃一直在怀孕生子,万柳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这时候见她红肿着眼睛,瘦得皮包骨,披头散发,像是个疯子般泪水糊了一脸,朝着康熙跌跌撞撞跑来。
银芽跟在她身后,扎着手护着她,想阻止又不敢,绕着她左右来回奔,急得满头大汗。
德妃见到康熙走出门,直扑进他的怀里,揪着他的常袍前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上,你救救六阿哥吧,太医说他不行了,他怎么会不行,我的六阿哥啊!”
康熙伸手扶住她,眼眶也渐渐泛红,转头厉声对银芽道:“快扶着她回去,怎么让她跑到了这里来哭!”
银芽忙应下上前,搀扶住德妃,流泪劝道:“主子,咱们先回去吧,六阿哥现在离不得你,等他醒来了,又得急着找额涅呢。”
康熙平息了一下情绪,对万柳说道:“你回去歇着,外面热,我去看看六阿哥。”
说完他大步离去,德妃被银芽扶着,已经哭得直不起身。
万柳愣住,康熙虽然极力隐忍,他眼底的伤痛怎么都藏不住。
六阿哥生病,他肯定知道,怪不得这段时间他总是神色疲惫,经常坐着坐着就走神。
再加上太皇太后,康熙这段日子肯定很不好过。
而她自己,好似从没有关心过他好不好,对他的诸多挑剔,朝他发泄的情绪,他都好脾气地全部包容了下来。
德妃还在嘶声痛哭,万柳不知道是怀了孕还是什么,听她哭得心酸绝望,也跟着想哭,上前哽咽着劝道:“姐姐快别伤心了,皇上已经去看六阿哥,定会给他请最好的太医,六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德妃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只顾着自己哭。万柳见银芽腿都在打颤,一个人已经撑不住德妃,忙吩咐秋月:“你去帮帮忙,一起把姐姐送回永和宫。”
秋月忙上前,帮着银芽一起扶着德妃往外走,万柳等她们走出大门,才深深吐出口气,转身回了屋。
这段时间她因为怀孕,自己的烦恼还多如牛毛,没有太关注其他宫里的事,也不知道六阿哥胤祚什么时候生了病。
看德妃这幅模样,只怕是六阿哥已经不行了。怪不得后世九龙夺嫡中没有六阿哥,原来他早就已经去世。
万柳不禁回忆起以前,德妃说起六阿哥时的滔滔不绝,她眼里的慈爱怎么都藏不住,六阿哥这一去,估计会要了她的半条命。
万柳见到她的伤心,也能理解后来她对十四的宠爱,偏心得明明白白,毫不掩饰。
估计她是将对六阿哥的深爱与怀念,全部加在了十四身上。
只可怜了四阿哥胤禛,自小就亲娘不疼养母不爱,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夹在中间跟小透明一样,无声无息长大了。
没多久秋月就回来了,万柳见她脸色苍白,心里咯噔了下,忙问道:“六阿哥怎么样了?”
秋月迟疑了片刻,才答道:“六阿哥没了,乌雅主子哭晕了过去。六阿哥还小,算是早殇,皇上已经让奴才将六阿哥收敛了,送出了宫。
皇上看到奴才也在,吩咐奴才回来跟主子传话,皇上说这些天没空来看主子,让主子自己多注意着身子。”
万柳沉默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秋月神色担忧,劝道:“主子你别想太多,皇上也让奴才劝着主子,不要多想,会对身子不好。”
万柳真的不会再多想。
不知为何,因为六阿哥之事,她心里所有的纠结,怀孕以后的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奇异般得到了治愈。
整个人豁然开朗,重新回到了以前洒脱自在的时候。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等到生死真正来临的时候,再去哭也不迟。
说白了,她现在就是在庸人自扰。现在她担心这担心那,不过是白费心思,提早透支情绪。
她心情好,肚子里的孩子,也才会跟着长得好。
万柳神情平静,眉眼疏朗,淡淡地道:“我不会多想,一定会过得好好的,更不会折腾死自己。让自己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最后得去叫别人额涅。”
第五十一章
天气越来越寒冷, 眼见就要过年,万柳的肚子已经大得像是扣了个箩筐在上面,走路的时候都快看不清楚自己的脚尖。
偏偏她四肢还很纤细, 脸颊也只有些肿胀,康熙每次看到她, 就觉着胆战心惊。
他越看她, 越觉着她像是根纤细的棍子, 戳了一颗丸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下来。
但是他很聪明, 从来不敢说。最近万柳耐性不大好,主要是她每隔一会就得跑去净房方便, 晚上也睡不好,躺平或者侧身都非常不舒服,只能半依靠着炕梢睡一会。
原来万柳每天还能出门去院子里走走, 自从天气冷起来,地上结了冰之后, 怕走路打滑,她也只能在中午太阳好的时候,在外面走动一阵。
进了腊月就开始下雪, 万柳也没办法再出门, 她每天窝在屋子里, 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 只能苦中作乐想, 冬天坐月子总比夏天好许多。
门帘掀开,蔡佳氏袖着手走进屋,万柳看过去,笑着道:“外面冷, 额涅快过来坐。”
万柳的生产期临近了,蔡佳氏在前几天就了宫陪伴她。
两人长得并不像,万柳五官长得像拖尔弼,只皮肤白随了蔡佳氏。
原本万柳担心两人会相处不来,过了一天之后,她就完全打消了顾虑。
蔡佳氏看上去温婉随和,从来不人云亦云,极为有自己的主见。
而且她生过孩子有经验,对万柳这种新手来说,简直就是绝世大救星。
蔡佳氏笑着应了,走到万柳身边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个橘子开始剥皮,橘皮的清香在屋子里慢慢氤氲开。
她慢条斯理剥完橘子上的丝,掰成几瓣放到万柳面前的碟子里,说道:“橘子微微温,吃起来不凉不酸正好,你少吃一些,仔细着火气重。”
万柳心里暖丝丝的,笑着拿了一瓣吃了,把碟子朝蔡佳氏那边推了一些,说道:“橘子很甜,额涅你也吃一些。”
蔡佳氏举着手凑在鼻子前闻,说道:“我不爱吃橘子,就爱闻这个味。你阿玛喜欢吃橘子,我喜欢闻味,他经常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生来就该伺候他的。”
万柳听得咯咯笑,拖尔弼也就是嘴上过过干瘾,蔡佳氏来了几天,她算看明白了,除了做些小孩子的里衣针线活,其他的事情,包括厨房里做饭等家务,真是马马虎虎,非常一般。
蔡佳氏也跟着笑,“我也经常对他经常说,我可不是天生就是来伺候你的,可是我人笨手也笨,伺候不好你。你阿玛啊,一听就笑得牙不见眼,那可不得了,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说这些都不算得什么,他个大男人,什么事情学不会,经常就抢着去做了。
以前你玛嬷在的时候,还经常跟我置气,觉着我亏待了她儿子。后来你玛嬷不在了,你阿玛抢着抢着,也做习惯了活,家里家外的事情,都照看得妥妥帖帖。”
万柳佩服至极,崇拜地看着蔡佳氏:“额涅真厉害,把阿玛训得真好。”
蔡佳氏嗔怪地道:“什么叫训得好,他喜欢听,我就说给他听。哄得他高兴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大体上过得去就行。这过日子,不能太去抠细枝末节的小事,处处在意,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万柳垂下眼帘,她知道蔡佳氏都是在说给她听,宽慰她的心。不过她的心比蔡佳氏还要大,眨眨眼道:“我以后也多多跟额涅学习。”
蔡佳氏端详着万柳,慈爱地道:“你阿玛回来跟我说,你如今变得活泛了许多,开始我还不相信呢,可见这宫里真是能养人。日子过得可真快,十多年晃眼而过,如今你也要当额涅了,瞧着你这样,以后肯定能过得好。
你不知道,这次我进宫来,你阿玛那么个大男人,蹲在门口瞧着我上马车,那可怜劲,啧啧啧,他恨不得变成女人,也能随着我一起来照看你。”
万柳感动地道:“阿玛真是,有额涅在,他还担心什么。”
蔡佳氏笑个不停,说道:“他担心我伺候不好你,我茶饭做不好,家里的活也没有怎么动过手,要是进宫来露了怯该怎么办?”
万柳无语望天,好吧,算她自作多情了。
蔡佳氏轻轻把手覆在万柳的肚皮上,笑道:“让咱们的小阿哥,也闻闻橘子的气味。”
万柳低头看着肚皮鼓来鼓去,嘟囔着道:“原来额涅也喜欢儿子。”
蔡佳氏收回手,斜着她道:“不就是图个吉利喜气,你还不醋上了。要说儿子女儿,你跟你大哥两人,我可偏疼你多了。女儿养到一定年岁,不是得进宫选秀,就是得嫁人。世道如此,咱们女人有什么法子,母女能相处的日子,也就那么短短十多年出头,总得待女儿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