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澜一心察看苏湛胸前的伤口,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却也只是轻轻抬眸, 见苏湛低眉浅笑的凝视着她,一双眼睛干净透亮。
她见苏湛伸手, 她凑上前,发现带着薄茧的手指在轻轻揉了揉她的耳垂,越来越用力, 耳垂都有些泛红。
澜澜不解,只好呆呆的望着他, 眼眸如星星般透亮,如泉水般清澈, 最后她软软糯糯的唤了一声:“苏湛……”
霎时, 苏湛面容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指尖的动作轻了很多。
他一直担心澜澜想起了温颜澜后,会不要他, 会抛弃一切,去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 还好眼前的女孩还是他的澜澜。
可当他抬眸看到站在黑暗中举步不前的温颜澜时,内心一阵刺痛, 他竟生出了一种他是抢别人东西的罪人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瞬露出笑容:“澜澜, 你认识他吗?”
这件事情迟早都是要做个了结的, 毕竟纠缠了千年。
周简之微微一愣, 感觉这个关系有点复杂, 身为局外人的他也就只好继续坐在地上,盘腿看着他们。
澜澜稍稍转身,便见一个红衣男子立于黑暗之处,脚边的鲛人烛冒出点点绿光,他面容含笑,可眼神却有些恍惚,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是你的东西吗?”澜澜捧着轩辕夏禹剑和屠昏鉴走到温颜澜面前,如他一般的,站在黑暗之处,却十分客气的问了这一句。
温颜澜胸口一阵酸涩,微微点头,捧着轩辕夏禹剑的是他的沈映,天生的笑脸,如孩童般真诚的眼睛,说话时还会带着一点嗲声嗲气,像是撒娇一般。
千年过去了,她……终于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微笑,耳畔甚至听见她薄唇轻启,唤的一声“温颜澜。”
他瞬间回神,瞳孔放大,直直的看着她:“你叫我什么?”
“温颜澜。”澜澜依旧捧着长剑,但眼底泛起了笑意,乖巧了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我刚刚在密室里看到你的故事。”
说完澜澜却低下头,像极了做坏事的小孩:“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看的,只是里面的那个女孩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而且……
我好像对你有种即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你就像是亲近了许久的家人,但又只是惊鸿一瞥的陌生人。”
澜澜也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支支吾吾的说了好多,可当她缓缓抬眸时,却透过烛光看到了温颜澜眼眸里的泪光,晶莹剔透。
她连忙问:“你怎么了?”
温颜澜嘴角上扬,他伸手轻轻的抚过她耳鬓的发,轻轻挽至耳后。
顿时澜澜眼眸空了一瞬,脱口而出:“千年前,我们当真认识?”
澜澜记得这个动作,仿佛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男子着一袭红衣,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指尖轻柔,掌心干燥。
她早就猜到了她可能就是这个人的新娘,是那个躺在神池里的沈映。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的一切,对她而言,仿佛不过是有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所演的一场戏。
她明明看完了他们二人的一生,从年少无知到独当一面,从青葱懵懂到岁月年华,从永世承诺到生死离别。
可她却没有任何的共鸣和熟悉,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被硬生生的放入了那个场景之中。
陌生的恐慌包裹了她的全身,那是一种很厚重的窒息感。
“我们认识……”温颜澜的声音有些颤抖,气息有些许不稳,“方才你所看到的一切,是我们所经历的,但也只是经历了而已。
你不要有负担,我所做的一切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无关紧要,我不过就是一个一直在想念着你的一个人。”
澜澜的双眸突然有些发红:“我真的是沈映……”
是那个让他抛弃一切的女子……
“但你更是澜澜!”温颜澜轻轻的长舒一口气,脸上挂上笑容,“你知道吗,刚刚你拿着轩辕和屠昏的时候,像极了当时的我。
谢谢你,能让我再一次看见了鲜活的你,在我生命里的最后一刻。”
温颜澜眼底星辰稀碎,从她怀里取下轩辕夏禹剑径直扔给苏湛,高声道:“这个送你了,当做谢礼。”
苏湛一把接过,听见“谢”字,微微有些手抖:“不必……”
他不及温颜澜救苍生的心,也比不过他对澜澜的情,他怎能如此这般……得寸进尺,获得这并不属于他的一切。
“我给你我能给的一切,如若你还是护不好她,我定让你挫骨扬灰……”
话音刚落,就听见轰然一声,温颜澜释放火红灵气,如妖火一般炙热燃烧,刹那间传来嘹亮的凤鸣声。
澜澜连退数步,就只见整个墓室笼罩在火光之下,庞大的火焰凝聚,一只火红色的凤凰立于棺椁之上。
温颜澜顿时翻手,气流席卷红沙,覆天盖地之际,一声凤鸣,火红凤凰展翅,卷出浓厚黑气,猛然腾起,凤凰火焰消散在墓室中。
顿时天旋地转,传来沉闷的轰隆声。
他们不知,此时的钟毓山山顶有火凤凰盘旋,有着撼动天地之势,翻天覆地之际,笼罩在钟毓山的黑气消失殆尽。
“这是地震了?”一直趴在地上的周简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动,整个人慌张得很。
“怨气没了?”苏湛一直能感受到深渊般的怨气,可方才一瞬间却消失殆尽,至纯的灵气渐渐显露,蔓延而来。
温颜澜微微一笑,面容憔悴了许多:“钟毓山为上古仙山,因我而怨气幽深。方才我散尽了全部灵气,去驱散这无边怨气罢了……”
“那你也该随我下地狱了吧!”
空洞的声音悠悠然的回荡在他们的耳畔,众人皆怕。
可唯独温颜澜抿嘴一笑,轻笑道:“你这老头子来得会不会太快了些。”
“感受到仙山灵气就来了。”空洞的声音,带着笑意。
黑雾蔓延而来,从黑雾中走出两个男子,一人手里捧着薄册,着一身黑西装,带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而另外一个人便做一身白色西装,手插进裤子口袋,梳着大背头,面色苍白,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可鼻头的黑痣,却惹人喜爱。
坐在地上的周简之猛然站了起来,指着白色西装的人问:“你是不是去过我的生日宴会?”
当时一个男子穿着白色西装,不苟言笑的一直在生日宴会上晃悠。周简之正好看见了,就上前问何事,可男子也就只是轻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就把怀里的礼物塞给了他,转身离去。
礼物……好像是长条的……
是那个画轴!
“你……你是送我地图的那个人!”周简之惊呼。
白西装男子微微点头,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语气冷漠:“孤并无恶意。”
说完,转身看向了澜澜,狭长的双眸微微收敛:“孤只是想知道,一个人知道自己是被最亲近的人所伤害时,会不会愤怒,会不会恶心,会不会……”
温颜澜闻言,立马握紧了双手,骨骼隐隐作响。
“好了,银,今年就是你任祭灵司的最后一年,安生些,你才能入一个好轮回。”黑西装男人见温颜澜情形不对,立马出声制止。
男子低头应下:“是,冥王。”
澜澜连忙走到苏湛身侧,微微握紧了手中的屠昏鉴,她见过这两人,眼前的人可是定生死的阎罗王和渡忘川的祭灵司。
“合着我能看见她,不是老头的功劳,是小祭灵司的。”温颜澜甩着衣袖,大步走到祭灵司身侧轻轻撞了撞他,“谢谢啊。”
霎时,他眸光收敛:“下次可别让我知道你在下套!”
祭灵司抬眸望着他,微微一笑:“好。”
阎罗王轻轻的瞟了他们两眼,推了推眼镜,也就迈着大长腿走到澜澜面前,见小姑娘一脸生人勿近,也就微微一笑:“你就是沈映。”
“……是。”澜澜颔首,虽然有点不是很想认,但这确实事实。
“是这样的,在九百二十七年前,这个臭小子骗我说,要下地狱,结果刚到就偷了我的生死簿,把你的那页帖子撕了。”阎罗王猛翻手中的生死簿,沙沙沙的响,霎时停下来,露出一个撕扯的痕迹,举起来给澜澜看。
“这小子也是奇怪,都偷了生死簿,不撕自己的,反而撕你的。”
他见澜澜眼眸转动,想着这件事对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震撼,也就接着说:“由于没有你的生死簿,所以你不归我阴间管,但你也不在阳间。
如今的你不归天地六界,属于编外人员。所以等你什么时候想入轮回了,就来找我把名字写上就行。”
“阎罗王可以自己改人的命数吗?”苏湛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弱小,仿佛自己的一生都是在别人手里。
“这丫头又不是人,而且皇帝老儿管不着我阴间。”阎罗王又还是翻查生死簿,掏出判官笔,对着生死簿就是一顿猛画,“你,苏湛,你的任务是带丫头来见小子,现在任务完成,你在命数我已经改了,算是给这小子面子,让你活到一百岁。”
话音刚落,就看到了躲在苏湛和澜澜身后的周简之,也就指了指他:“还有你,你们俩的血脉我已经收回,从今往后,你们就是只是一个普通的阳间人,无关妖魔鬼怪。
不过我不会收回你们的记忆,毕竟你们是这个世上唯一见过这小子的人了。”
阎罗王猛然一下将生死簿收好,如烟雾一般消失在他手掌之上。
“那他呢?”澜澜凝望着独自一人的温颜澜,眼眸掀起波澜涟漪。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温颜澜对她而言,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是刻骨铭心,还是萍水相逢?
阎罗王瞟了眼澜澜,微微蹙眉,忽而一笑:“他自然是跟我下地狱啊,你也想来吗?”
澜澜连忙收回眼神,下意识的去抓苏湛的手,躲在他的身后,软软糯糯的说一句:“不想。”
“呵,那你们走吧,快走。”阎罗王翻手一掌,白雾弥漫,不过须臾,三人便了无痕迹。
温颜澜一直凝视着澜澜,白雾消失之际,他见澜澜抬眸,一双包含着星辰大海的眼眸看着他。
惊鸿一瞥,当真是入了他的心神。
她还是有些不舍,这便足矣。
“这小丫头怎么感觉好像不认识你?”阎罗王手渐渐舒张开来,两颗血红珠子显现,“你的血脉,自己拿好。”
温颜澜接过珠子,这两股血脉受了千年的生人气脉滋养,变得越发的火红透亮,从此往后,世间在无阴阳污血和至阳精血。
“我斩断了我们之间的情根,在我送她入冰棺之时。”温颜澜微微收紧手掌,血红珠子霎时粉碎,他的声音渐渐变得虚弱。
“在我想要复活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注定天隔两方。我受了千年的苦,我又何苦还去委屈她跟我一样,受执念的折磨。
我有私心,以血脉复活生人,不仅仅是要去寻她,见她一面,更是希望他能替我守着她。苏湛那小子不错,一身正气,对她也算是温柔。”
阎罗王与他相识两千多年,向来知道这人做事周全,当他打算逆天改道,也自然想好了后果,做万全的准备。
“那你现在随我们回冥界吧。”阎罗王轻轻勾手,温颜澜便化为一缕红烟,钻进了他的口袋里。
他轻轻的瞟了身侧埋进阴影里的祭灵司,他轻轻问道:“银,你还记得,你为何做祭灵司吗?”
“记得,因孤犯了错。”
“银,你上一世因残害手足,陷害忠良而入地狱,按冥法,让受尽百年业火之刑。你不堪折磨,便将你的魂魄放在我这,换你轮回二十五载,甘愿受罚做祭灵司,你许诺会诚心悔过。”
阎罗王舒张开手掌,一纸契约显露,白纸红字,写着“独孤银,愿献祭灵魂,洗净罪孽,方可入轮回。”
“孤有诚心悔过。”独孤银轻声说道。
他本是一国小太子殿下,在父亲和哥哥们的庇佑下,无忧无虑的长大。可舞勺之年1,父亲病故,一问三不知的他被拥护为一国之主。
他年纪尚轻,又无才无能,不久变成为了皇位的傀儡,三位哥哥为了摄政王的权力,明争暗斗。
他看在眼里,却不管不顾。皇位有什么好的,每日处理各种无聊的事,这不让做,那不让做。都说皇位是天底下最好的位置,可他却喜欢那个东宫的位置,每天都只有吃喝玩乐。
在他的放纵下,母亲死于阴谋诡计,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也走了,那一刻他才知道权力是多么的重要。
他抛光养晦数年,终于在弱冠之年,借他人之手,杀死了自己最后的一个哥哥。
他从未手染血腥,赢得儒君之名,可世人不知,他的三位至亲都死于他的算计。
从此,无人在约束他,性情变得暴躁,实行苛政暴政,以虐杀人为乐,整个天下都为娱乐之物,他当时好像说过:“朕要你们所有人都陪朕玩。”
而立之年,他死于百姓之手,整个王朝就此覆灭。
阎罗王焚毁契约,灰烬之灵散去:“百年折磨,可让你好受些。”
“没有……”独孤银凝望着黄肠题凑,他也曾躺过这样的帝王棺椁,但是他更喜欢那个小太子墓陵。
“那你也随他一起去吧,忘记前尘往事,入一个好轮回。”
翻手间,白雾弥漫,掩藏了一切人间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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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出古墓时,天已大亮,久别许久的太阳,炎炎燃烧在上空。
苏湛体内的阴阳污血被抽离,怨气不在缠身,他反而觉得体内的灵气越发精纯。可周简之没了至阳精血,却像是失血过多一样,全身瘫软在地上,头晕乎乎的。
“回家,回家,回家……”周简之躺在地上,哼唧唧的说着。
苏湛无奈,也就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却见澜澜一直凝望着皇帝墓的方向,他徒然空了一瞬,轻轻问道:“澜澜,我们回家吧。”
澜澜回眸,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眸微微弯起:“好啊。”霎时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微微一愣,她为什么会落泪?
苏湛伸手轻轻替她擦拭泪水,指腹摩挲她的脸颊,眼眸里的温柔像是溢出来一样。
他们开走了那伙盗墓贼的大卡车,像是有神明一般,完全不知道道路的他们,摸摸索索之际,出了钟毓山。
三天后他们回到了桐城。
桐城与北戎镇不同,这里显然是一副春天的模样,到处都是春意盎然,花草也好,人也好,都是一副全新的模样。
苏宅的屋顶修好了,苏湛和澜澜又搬回了那个清创路尽头的小平房子。
一切如常,可澜澜却总觉得苏湛怪怪的。
苏湛给她买了一只小奶狗,白色的,跟第一次见扶苏的那只小狗一模一样。
他还在家门口种上了栀子花,一簇簇的,很香很好看。
今日,苏湛还特地跟王叔学做了馄饨。
“好吃吗?”苏湛见澜澜低头一直吃,一张小嘴愣是塞进去了两三颗混沌,汤汁糊了她一嘴,苏湛轻轻替她擦拭嘴角。
澜澜眼里冒着光,嘴里塞满了馄饨,含含糊糊的说着:“好吃,苏湛你真好。”
苏湛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有些暗淡:“喜欢就好。”
突然,胖得跟白肉丸子的小狗,摇着尾巴,迈着小短腿向澜澜冲来,澜澜一把抱起它,撸着他的毛发:“富贵啊~”
苏湛一愣,转瞬间,他嘴角又藏不住笑:“你以后可别当着周简之的面叫它富贵。”
“为什么?”
“因为周简之小的时候叫周富贵,现在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改的。”
“是吗?哈哈哈哈哈……周富贵,好土的名字。”
白肉丸子蹬了她一眼,哼唧唧的踢着小短腿。
转瞬间,一片厚云飘来,遮住了当空的烈日,一声轻雷,闷闷的从远方袭来。
点点白花从云下飘落,澜澜伸手,白花落入掌心,霎时化开。
“下雪了?”澜澜抬头,见到雪绒花般的雪飘落下来,洋洋洒洒的,感觉还很厚。
“昨日报纸上说,什么台风袭来,气温下降,所以要下两天雪。”苏湛摸了摸落在桌子上的雪,冰冰凉凉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三月了竟然还下雪。”
“苏湛!”澜澜高兴的叫了他一声。
他抬眸,就见澜澜指着他的头发,笑眼弯弯的说:“你头发白了!嘻嘻嘻……”
雪越下越厚,如放纵一般,肆意的落在他们的身上,头上。
他微微一笑:“是啊,我们一起到白头了……”
——正文完——
※※※※※※※※※※※※※※※※※※※※
1舞勺之年:13~15岁的少年。
有奖竞猜环节:为什么祭灵司做了皇帝却称自己为“孤”,而不是“朕”?
答对有奖哦!
结局可能虐了,但是我保证番外甜,不甜我剁雕。
感谢大家陪澜澜和苏湛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
我媳妇儿给苏湛和澜澜写了一段词,她是第一次写词,所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
《识你》——时清
澜:
坚硬器壁封住我的灵魂
是你用执念破开混沌
初降人世懵懂天真
是你用真心护我喜怒哀嗔
湛:
百鬼中穿行仍镇定自若
却被你一个轻吻红了脸色
用我这一世情深几何
来赔你曾献祭于地狱的烈火
澜:爱你的心才开始启幕
可偏被说成是人鬼殊途
湛:
风霜刀剑苛责于我又何曾退缩
可唯一爱的人却阴阳两相隔
合:
千年的时光穿梭
却是不断擦肩错过
命运坎坷人生苦蹉跎
幸得今生能有你
眼里的星光照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