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实在让他犹豫不决。
好在没等他艰难地下结论,宋远洲便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走了过去。
“一起过去吧。”
计英只看着宋远洲牵着忘念的小手走了过来, 眼皮腾腾跳了几下。
待两人走近了, 众人行礼寒暄。
计英让忘念叫两位伯伯, 忘念都老老实实照做了, 但是计英瞧着,他对陆楷比宋远洲明显要客气许多。
而陆楷当真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布老虎来,给了忘念。
“小弦的奶娘很会做布老虎, 小弦让她给忘念你也做一个,可还喜欢?”
忘念当然道喜欢。
陆楷却突然笑着问他,“忘念,喜欢哪个?”
忘念被问住了。
他左手是陆楷给的布老虎,右手是宋远洲亲手做的小人。
小娃左右看看,再一次陷入了纠结。
站在一旁的计英,也深深觉得气氛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在宋远洲的目光下,低头摸了摸忘念的脑袋。
忘念纠结不出来答案,宋远洲瞧着,刚要开口替他解围,却被陆楷抢了先。
“忘念一会儿去伯伯府上吧,小弦见着你定然开心,伯伯晚间请你和你爹爹在我们府上水榭吃鱼宴,好不好?”
忘念听得直眨眼,可计英更是眨了眼睛。
她今日并没有准备去陆楷府上,更不要说两手空空,怎么好去人家伯府?
她要推辞,陆楷一个眼神给她挡了回去。
他忽然看向了宋远洲。
“宋先生若是无事,也一道过去?”
这话看似邀请,可话里的意思,却是没有意愿邀请的意思。
宋远洲说还有些事,“只能推却世子一番好意了。”
可他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问向了计英,“魏先生,宋某知道金陵城有个花铺,专卖稀罕的花草,眼下这个时节正能挑到好的花木,魏先生不若同宋某一道过去看看。”
他说完,还不忘了带上那个圆溜溜的眼睛左右看的小家伙。
“忘念也一道去吧,那花铺旁边就有个木匠铺,做的小玩意精巧极了。”
宋远洲这话不但推了陆楷,反而向计英和忘念提出了另一重邀约。
计英抿了嘴,忘念左右看着,第三次陷入了妹妹和爹爹要谁的困难当中。
街道上人潮涌动,陆楷和宋远洲的眼神交错到了一起,一瞬之间火光四射。
从前,陆楷碍于计英身份不能做的事情,如今宋远洲同样碍于身份不便施展。
两人目光在半空交错,噼啪之间,谁都不让谁半步。
忘念不安地拉住了计英的手,他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计英,等待着计英的决断。
而那目光交错的两人,也随着忘念的目光,齐齐投到了计英身上。
宋远洲看着她,几乎是一瞬间,他不确定了起来。
从前,他不需要确定什么,他只需要确定他想要计英留下就够了。
不管是陆楷还是叶世星,他们都带不走计英。
可如今,计英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他什么都不确定。
宋远洲突然有个念头,计英会答应陆楷。
思绪未落,计英开了口。
答案一如他所想的那般,她说,“宋先生,今日本没有相看花木的事项安排,魏某便不耽误先生休息了。”
她说着,向一旁偏了一步,偏到了陆楷身边。
陆楷面上立刻露出了笑意,那笑意染进了眸子里。
宋远洲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可他却像是被一股强风吹动,瞬间被吹到了距离计英最远的地方。
他试着伸手去抓,去挽回,可是在强风之下,这些挽回太无力。
人潮带走了清新的空气,窒息的感觉在某一息笼罩着宋远洲。
计英带着忘念跟着陆楷走了,宋远洲被留在了原地,他看着忘念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他,强作笑意地跟忘念摆手。
可是目光落在扮作男子的计英身上,宋远洲心头一阵空荡无力的感觉收缩着,随着心跳一下一下,细细密密的痛意传遍全身。
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拿出那个卖身契,那个他已经在官府销掉,却忍不住留一个没用的纸作为念想留在手里的东西。
他不能再拿出卖身契,因为他的英英应该拥有自由。
... ...
直到计英感受不到宋远洲目光的存在,她拉着忘念顿住了脚步。
“多谢世子。”她低声道。
如果不是陆楷,她不知道在造园的工作之外,该怎么同宋远洲相处。
陆楷说不用谢。
“若是真要谢我,便当真随我回家,咱们去水榭吃鱼宴,伯府鱼宴尚可,小孩子也是吃得的。”
计英没想到陆楷真的请她去伯府。
她连道不合适,可陆楷却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当做是我请你,你就当做是给我的奖励好了。”
奖励... ...
计英神情复杂了一时,又在陆楷的目光下有些尴尬的好笑。
“世子,真的不... ...”
她要说真的不必了,陆楷却打断了她叫了忘念。
“小弦也想让忘念小哥哥陪她玩,一起去我家,不要推辞了,走吧!”
... ...
小弦是忘念在金陵城唯一的朋友了,计英也觉得再推辞下去,是对陆楷的无礼。
她只好带着忘念去了兴远伯府。
路上她想要把宋远洲送给忘念的小人收起来,但是忘念不肯,和布老虎一起,牢牢地攥在手里。
计英无可奈何。
待到了兴远伯府,忘念更是拿着小木人同小弦玩在了一起。
他摆弄着小木人会动的胳膊腿儿和脑袋,只把小弦看得目瞪口呆。
“谁送你的?”
而忘念得意洋洋。
“厉害吧,这是我爹爹... ...的朋友宋先生给我的!宋先生自己做的!”
计英在他的断句里迷惑了一下,盯着忘念看了几眼。
陆楷也看向了两个玩着小木人的孩子。
他道,“宋二爷倒是和从前有了些不一样,但追究到底,他想要的是不是你想要的,这才是最重要的。若不是,五年都过去了,何须再勉强分毫?”
在他的话里,计英不免看了过去。
陆楷跟她微微笑,清朗的眉宇之间有什么比五年前的他,坚实了许多。
陆楷让计英陪着孩子一起玩,自己去安排水榭的鱼宴,说要用前两日他亲自钓上来的鱼。
陆楷去了,脚步少见的轻快,可刚走到一半,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楷儿这是去哪?”
陆楷这才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兴远伯夫人徐氏。
徐氏一副刚从外面回来的打扮,身上穿着素色衣裙,却绣着万字不断头团花纹,低调中暗含华丽。
陆楷稍有些疑惑,“母亲不是去上香了么?怎地穿这件衣衫?还喜气洋洋的?儿子请了给瑞平郡王造园的魏先生到水榭吃饭。”
徐氏没有在意儿子请人吃饭的事,还说要好生招待魏先生。
然后,忽然笑着靠近了陆楷。
“我今日去吃了顿斋饭,菩萨保佑,我给你相到了一门好亲事。”
没等陆楷回应,徐氏便三言两语介绍了那女方,是个因为孝期被耽误了出嫁的在朝四品官的嫡女。
“四品在金陵城虽然排不上,可她父亲踏实上进,姑娘也大方稳妥,再者你是续弦,能相到这般的亲事,娘觉得可以,还有... ...”
徐氏自来稳重,难得兴奋,还要继续说下去,却比陆楷打断了。
“儿子何时让母亲相亲了?”
徐氏一怔,“小弦娘走了快四年了,你膝下没有嫡子,连个庶子都没有,我做娘的,能不急吗?”
可陆楷断然拒绝了她。
“娘,儿子说了,若是续弦便由着儿子看了合适,再娶不迟。我眼下年岁不过二十出头,日后会有嫡子,娘就不要着急了。”
徐氏闻言,脸上喜气收了起来,她恢复了平日的严肃,道。
“楷儿,你约莫不知道吧。陆梁房中的小妾白氏怀了身孕,大夫竟然断言是个男孩,若真生下来是个男孩,可就是咱们伯府庶长孙了。陆梁占了庶长子,他的儿子再占了庶长孙,你可晓得你父亲又要偏心到什么地方?”
徐氏深深吸了口气。
“我们这个伯府你还不知道么?陆梁的生母陈氏本是你父亲养在外面的人,是他心头上的肉,后来我嫁进来,见你父亲冷冷淡淡,整日往外跑,央求你外祖父替我查一查,这才查得了他养外室的事情,当时陈氏已经有了陆梁和其妹,我不能让他们在外面,忍着这口气接进了府里。
谁知道这陈氏竟然是个脆弱的性子,她不知自己是外室,也没办法接受自己当小妾,没一年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