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嬷嬷看着太后因为哭过而发红的眼圈,说道,“娘娘,您现在也不舒服,不好见客,奴婢代您给国公夫人回话,让她改日再来吧。”
太后想了想,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妨事,就让她进来吧。”
这会儿正是春日,天气暖和,寿阳宫的青石板路两旁都摆着迎春花的盆栽,嫩黄的颜色看着就让人欢喜。
国公夫人穿着一件芙蓉色的杭绸襦裙,披着一件孔雀羽的披风,乌黑的发鬓上戴着一顶点翠百宝的发冠,肌肤白皙如雪,打扮的像个少女一般的。
吕嬷嬷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心里想着,要是旁人这般穿着,倒是十分的滑稽了,可偏偏国公夫人肤色白皙,神态天真,那目光也是干净清透的很,就是眼角边的几个鱼尾纹也不甚明显了。
国公爷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宠着国公夫人,倒是把她宠成了一个孩子一般,再看看太后,差不多的年岁,却全然不一样。当真是各有各的命。
吕嬷嬷领着国公夫人去了待客的地方,到了厅堂。
看着打扮的精致的国公夫人,太后忍不住皱眉,但是又见国公夫人对她笑着,目光全是温暖的关怀,倒是让她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这不是天气暖和了?想着容易出汗,就绣了几个帕子。”国公夫人坐在太后的下手,拿出自己做的一匣子手帕来,“这用的是最软的彭城的棉布,极为吸汗,上面绣的是春夏秋天,春桃,夏兰,秋菊,冬梅,这几样的花色。”
那装手帕的匣子是螺钿梅花纹的黑漆紫檀木,十分的漂亮,里面整齐的摆着十二个手帕,拿出来一个瞧,果然棉布很是柔软,贴在手上就很舒服,上面绣着的花色也是精致秀美,可见国公夫人的用心。
太后最后一点的不快也消的七七八八。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国公夫人见太后展颜,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听说陛下要在宗室里寻个合适的人选,当做嗣子?”
太后就猜到国公夫人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冷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国公夫人一时踌蹴,她胆子小…… 但她和太后相识了几十年,倒也知道她的脾性,鼓起勇气说道,“国公爷让我传话过来,叫您不要逼着陛下了。”
“我逼他?瞧瞧他干的事情!”
“陛下不是小孩子了,都已经三十而立了不是?”国公夫人性子好,柔声哄道,“就是我家小六,看似软和的脾性,被逼急了也会逃婚,何况是陛下?”
“这是什么话?”太后突然吼道。
国公夫人咬了下唇,在太后怒目中,战战兢兢的说道,“陛下已经三十一了,娘娘!”
旁人不知道内情,但是国公府自然是知道的,特别是上次太后和皇帝大闹,皇帝直接去了白云寺,那时候国公夫人还跟国公爷一同去看过皇帝,皇帝那神态,目光里没有一丝波澜,当真如僧人,当时回来的时候,国公爷就对她说,在这般下去,皇帝真要是逼急了出家,那可是大事不妙了。
而这次外面都说皇帝要定下嗣子来,而他们都知道,这是太后最不愿意看到的,国公爷就赶紧把她送入宫里,来说服太后。怕是母子反目。
等着国公夫人走后,太后一个坐在屋内半响,最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对着吕嬷嬷说道,“国公夫人说的对呀,我一直把他当做孩子…… ”
看着太后落寞的神态,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一般的,吕嬷嬷知道,这一次太后是彻底死了心了,想来以后也不会在逼迫皇帝,安慰道,“您不是说陛下在外面肯定有了人?咱们再等等,兴许陛下就会领着那女子和女子生的孩子入宫。”
太后一听,无奈的叹气,说道,“他这般鬼鬼祟祟多久了要是能生早就有了,怕是找个不下蛋的母鸡,也是白搭。”
太后话虽然如此,但是心里却暗暗的期盼了起来。
皇帝跟太后吵了一架,终于说出压在心口多年的话来,只觉得又是悲凉,又十分的痛快,他小时候自然也是怨恨过太后的,特别是每一次做了噩梦,睡不着的时候,总是能忆起在暗黑的水中,他那么多绝望和痛苦,而自己的生母却是眼睁睁的看着。
但是随着在宫中长大,也能体会了太后当时的处境,那时候那个法子,虽然冒险,却也是最快的方式。
果然,先帝看到二皇子明目张胆的把他推入湖中的时候,终于意识到,李贵妃和二皇子在宫中的势力,怕是涉及皇权…… 李贵妃被皇帝厌弃了。
所谓的恩爱宠幸,最终也抵不过权势两个字而已,先帝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
赵恒出了宫去,自然去了别院,他记得今日是林瑶在家中的日子,她隔着一日会去酒楼,只是到了门口却发现人不在。
“可是又去采野菜了?”
曹嬷嬷回道,“说是胸口闷的荒,就去山里散散了。”又道,“三爷您在这里等会儿,夫人马就回来了,我给您沏茶去吧。”
赵恒却道,“倒不用忙,我也有些胸闷,正好去去散散。”
这别院在袖佛山上,别的不说,景致却是一流的,赵恒心里正憋着一口气,自然是不愿意在厅堂里等着了。
到了山路上,就看到林瑶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黄色的凫公英花,还有白色梨花,几只桃花,甚至林瑶的头上也戴着凫公英的花环。
林瑶看到皇帝,忍不住笑着小跑过来,问道,“三爷,什么时候来的?”
皇帝忍不住也跟着笑,眼底里的柔情都快要溢出来了,道,“刚来,这是你自己编的花环?”
第89章
春日温柔的阳光下, 林瑶脸上的肌肤几近透明,她笑着脱下花环,踮起脚尖, 给赵恒戴上,别说赵恒戴上少了平日里的威严, 多了几分柔和的俊朗。
“这像什么话?”
林瑶忍不住笑,抱住了赵恒的胳膊, 柔声说道,“好看。”
林瑶见赵恒假装生气的瞪了她一眼, 就笑着踮起脚尖在赵恒的脸上亲了一口…… 接着一口又一口的,终于亲的赵恒忍不住痒痒, 哈哈笑了起来。
茂春和其他丫鬟在后面瞧着,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红着脸别开视线,故意停下脚步,等着两个人走远, 这才跟上, 一旁的丫鬟忍不住悄悄的说道,“三爷和夫人可真好。”
林瑶和赵恒挽着手臂往回走,林瑶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想吃樱桃,院子里又没有,茂春说附近有一户人家种着, 就去采去了。”
赵恒一瞧, 果然篮子下面躺着一排的红色樱桃, 这是刚才因为上摆着花儿没注意到而已, 就心疼的说道,“你想吃就让人买去,又何必这般辛劳。”
林瑶道,“不累,很有趣。”
赵恒也知道林瑶喜欢做这些事情,做针线活儿,给他缝衣裳,袜子,做可口的饭菜,还有采摘,每一件事都做的乐在其中。
到了别院里,曹嬷嬷看到赵恒带着花环,差点没绷住,好在也是个老练的,马上就低下头来,不让别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心里却是想着,乖乖,以前还当赵恒对林瑶不过是一时兴起,如今看来却是林瑶把赵恒吃的死死的,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谁家的汉子,会这般顺从的戴着花环?
李苋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反正皇帝宠着林瑶,真就是到了纵容的地步,他觉得他已经处之泰然了。
回去把樱桃用盐水泡下,最后用南瓜白瓷碗装起来,红润的小巧的樱桃,果肉近乎透明,饱满圆润,十分的漂亮。
赵恒吃了一口,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酸,却见林瑶吃的很香,一口接一口的,忍不住笑,“你最近好像很能吃酸了。”
林瑶道,“可能是天气热了,口味变了。”
赵恒见林瑶喜欢,吩咐李苋又去买了许多樱桃回来,这一次因为立嗣子的事情也不能多待,晚上陪着林瑶吃了晚膳就回宫了。
到了宫里,太后叫人送了莲子羹过来,按照太后的脾性,这算是示弱了,皇帝却不像是往常一般直接过去给太后请安了。
又过了几日,太后连着叫人送了东西过来,皇帝这才起身去了太后的寿阳宫里,两个人几日不见,皆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好一会儿,皇帝才说道,“母后,您瞧着清减了一些。”
太后这才笑着说道,“过来陪母后吃早膳吧。”
“好。”
吕嬷嬷端了早饭进来,除了太后爱吃的面食,还有皇帝爱吃的几样菜,吕嬷嬷有些不舍的把一碟子脆胡瓜放了上来,随后道,“陛下,您这酱菜是哪里买的?您上次带回来的那些,都快吃完了,每次娘娘就着这个酱菜,都能多吃两口饭。”
皇帝一时没想起来,吃了一口才确定,这是林瑶做的,上次来的时候林瑶给他带了许多,他想着一时吃不完就把剩下的送到了太后这里。
“就是出宫的时候买的,尝了一口觉得那味道做的不错就多买了一些。”
“是哪里?奴婢派人再去买一些。”
皇帝差点被呛到,赶忙说道,“那人后来不做了,朕也找不到了。”
吕嬷嬷可惜的说道,“也不知道谁家做的酱菜,居然是比这宫里的御厨还要厉害。”随即对着太后说道,“娘娘,咱们这御膳房是不是要添几个新厨子了?”
这宫里的菜肴几十年如一日的,都是一个味道,那些菜也都十分的熟悉,原先也不是吃不下去,但是不比不知道,一对比就发现,和外面差的太多了。
就比如宫里的贡缎自然是最好的,但是花样最好的还是江南那边的新料子,一样的道理,宫里的厨子虽然卧虎藏龙,但是因为规矩太多,加上谁都不愿意冒险做新菜,毕竟这地方吃的是论资排辈,只要不出错,把前面的熬走了,自己就是老大了,又何必得力不讨好?
太后道,“不是找了几个江南的厨子。”
太后显然很护着御膳房的人,吕嬷嬷自然也就不敢说了。
这一顿饭,太后频繁给皇帝夹菜,还会轻声细语的问他吃的好不好,皇帝也会乖巧的多吃两口,两个人母慈子孝的,就好像忘了之前的争吵。
吕嬷嬷见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想着这就是为了一定要生个亲子缘故,这要是抱养来的孩子,吵了一架,就恨上你了,但是这亲生的就是…… 无论两个人说了多狠的话,过了几日又会恢复如初。
一个想要补偿,一个愿意接受,两个人自然相处的很和睦,等着吃完早膳,皇帝还陪着太后在院子里散步。
寿阳宫后面有个小花园,还有个池塘,种着睡莲,有个小亭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十分的精致漂亮。
这会儿正是春天,万物复苏,绿油油的,中间种着一颗大的桃花树,这会儿桃花开满了枝头,看起来极为漂亮。
皇帝搀扶着太后坐在了树下的木椅上,下面垫着垫子,倒不觉得不舒服,太后道,“皇帝,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在这里玩耍?”
皇帝道,“儿子记得,您还在这下面给儿子搭了个秋千。”
两个人说道小时候的回忆,都忍不住相视一笑,皇帝记得小时候看到二皇子央求着先帝给他搭个秋千架,先帝就叫工部的工匠,做了个十分精致漂亮的,二皇子时常在他前面炫耀,他虽然看着不在乎,但其实心里也是特别渴望的。
他那么小就已经知道说一些先帝和群臣喜欢的听的话,说自己是太子,应该把心思放在读书和练武上,而不是这种玩乐之事,当时先帝和顾太傅都很欢喜,但是却叫二皇子记恨上了,回头就跟李贵妃告状。
李贵妃那时候权势滔天,就是母后在她前面也是唯唯诺诺的,后面李贵妃随便找到了一个错处,就让人罚他跪在院子里许久。
他怕是母后伤心,一字没提过这件事。
只是母亲到底还是知道了,毕竟他膝盖都跪肿了,背着他偷偷的哭,又在他生辰那一天,叫人在这颗树下搭了个千秋架。
这个千秋架比起二皇子的自然是寒酸,但是皇帝当时喜欢的不得了,只要找到机会就会玩来,那个时候太后总会含笑的看着他玩。
“一向都是懂事的,懂事让母后也心疼。”太后终于说道,“以后你想如何就如何吧,或许我就是没有这个命。”
皇帝沉默了下来。
太后却又道,“如果能有个孙儿,不管是谁生的都行。”说完深深的看了眼皇帝。
***
夜里尚书府里又传来女子的哭声,赵沫心烦意乱的避开玛瑙哀求的目光,直接去了附近的夹道里躲着。
果然玛瑙没有跟上来,赵沫这才松了一口气,就是心里一想到王正泽做的事情就有些心烦,以前是打钱姨娘,后来王正泽又不打人了,他还当他恢复了正常,如今却又对着新妇下手。
这个女子毕竟是顾夫人的亲侄女,王正泽也真是下去手,而且她才多大?比王正泽小了差不多一轮,人都说老夫少妻,正是最宠的,结果这倒好,手上却是毫不客气,打的越来越狠了。
巧儿正好有事来找赵沫,结果刚到了院子就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她一时胸闷,憋着一肚子气走了进来。
玛瑙正在门口暗自垂泪,想去管,自己只是一个奴婢,而且家丑不可外扬,要是把事情闹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见到巧儿过来,就好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说道,“巧儿姑娘,您能不能帮帮我们夫人,她要被打死了,呜呜呜。”
巧儿沉默了一会儿,又传来一声惨叫声,忍不住气道,“你们夫人不是学过防身术,就这么让我们大人打?”
“可是……在家从夫,怎么能对夫君不敬。”
“都快打死了,还想着这些?”巧儿气道。
那玛瑙听了突然间就好像开窍了一般,跑到门口,喊道,“夫人,您没事吧?以前在家里可是没人敢欺负您的,您怎么就能让人这般欺辱?”
王正泽一上头就不像是自己一般,只觉得心中一股浊气,听着女人的哀嚎声就十分的痛快,那种郁结会缓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