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危楼沉默片刻,目光从白衣人长长的睫毛上划过,突然轻笑了一声:“我已经都记起来了。”
“……我来自八百年后。”
“那又如何?”
宿星寒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晏危楼笑着摇了摇头:“所以,这些事,我大概没办法亲自去做了。”
他神态轻松,俊美的脸上挂着一抹尤为灿烂的笑意,口吻轻描淡写,如同在说一桩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宿星寒目光一瞬不瞬望着他。
这让晏危楼脸上的灿烂笑意微微有些撑不住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手一伸,手中突然多出了几份古卷。
“对了,”晏危楼微微歪头,轻眨了下眼睛,“还要拜托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之后……将这几卷《补天诀》功法不经意间散到江湖中去。”
宿星寒接过古卷,点了点头。
“哦,还有……”
晏危楼突然想起那个让他得以穿越时空来到这个时间节点的“宝物”,正是宿星寒带他一起去取的补天诀总纲。
“千万不要忘记,总纲在天中禁地。”
宿星寒仍是点点头。
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忘的。”
无数缕光焰在半空中飘荡,他那如墨般纯粹的眸子里倒映出晏危楼那张容光灼灼不可逼视,带着灿烂微笑的脸。
以及对方身侧蔓延开来的空间缝隙。
遍布的空间裂纹如同一张大网,将晏危楼整个人粘在中间。难以想象在他周身究竟承受着怎样可怕的力道。
晏危楼喉间溢出了一丝低低的喘息。这让他的声音变得尤其低沉缱绻。
“最后……”
他突然抬起手,就要触上眼前这张苍白的、美丽的,却又惊慌失措的脸。头一回在这双眸子里看见如此惊惶的情绪。
“……等着我。”
宿星寒还来不及答话,一道阴影朝他笼罩而来,他整个人都被晏危楼熟悉的温度所覆盖,唇上突然被人咬了一口。
轻吐在唇边的呼吸如此温柔,让人不由得自心尖处生出几分眷恋,即便渐渐离开,还让宿星寒微微出神。
天穹上密布的蛛网终于碎裂开来。
弥漫的空间裂缝将天穹撕开一道口子,宿星寒回过神,下意识伸出手去,那熟悉的人影已然消失在黑洞般的漩涡中。
在那一瞬间,白衣人几乎是立刻扑了上去,没有思考,没有犹豫,没有停顿。
他宛如一抹月光,就这样直直投入那不可测的漆黑之中,要将吞噬了那个人的这片黑暗,彻彻底底地驱散开来。
呼……
天地间似有一道冥冥中的规则化作牢笼,禁锢了他的脚步。近在咫尺的漩涡消散开来,天幕恢复了一片平静。
但那个人没有再回来。
风声划过,有什么东西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宿星寒下意识抬手去接。
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具。
左半边脸神圣庄严,右半边脸森寒诡异。一半是神,一半是魔。
……正如那个人一般。
宿星寒伸手在面具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将之扣在了脸上。
炽热的火浪渐渐烧至观星台。
宿星寒突然想起,就在与晏危楼重逢的那天夜里,他也曾来过这观星台,还特意警告过大幽皇帝。
……现在想来,若非他当时太过蠢笨,不够手狠,没有直接杀了皇帝出京城,也不会有这诸多事端,以至于这短短时间也不能与那个人安安静静相守。
火舌肆虐,啃噬着四周的梁柱。
宿星寒环顾一圈,突然站起身来,抬手披上一件黑色外袍,又提起朝暮神剑,身形纵跃而下。
他飞掠过火海,向着皇城中那些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碧落天中人而去。
那张被神鬼面具遮住的面容之下,只有一双如墨般纯粹的眸子,此时却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空虚与寂寥。
此前吸收了一整条秦川的灵脉之气在体内涌动,让他周身的气息无比浩瀚。
以绝世得继之恩化解因果,而灭国之罪尽归于一人?
……那个人的安排或许很好很好,但他不愿意。
·
宣弘十九年,诸侯兴兵,大幽国灭。
但江湖中却隐隐流传着一个消息,那是不曾记载在正史之上的野史传言。
碧落天天主火烧幽都,一剑斩绝龙脉。大幽国祚,至此而终。
不久后,碧落天天主亦不知去向。
曾经肆虐江湖、盖压正魔两道的碧落天,就此烟消云散,不复现于人间。
百年后,几乎被彻底覆灭的悬天峰,有隐脉传人重新出现,于秦川之上,苍穹之中,再立悬天峰道统。
这片江湖,又掀开了新的篇章。
第169章 平生愿(1)
夜幕深沉, 明月当空。
荒野之上,一场恐怖的大战造成的余波将周围的地面犁成了坑坑洼洼的一片, 天空中遍布着密密麻麻无数的裂纹。
悬天峰圣主临死之前不甘的惨叫似乎还在天地间回荡,崩裂的异空间碎片宛如无穷风刃席卷而出,将那向着晏危楼飞扑而来的白衣人一身上下染上血红。
神秘的补天诀总纲大放光辉,将四周暴烈的能量尽数吞噬,弥漫的金光荡起层层空间涟漪,将数道人影吞噬。
但不过几息后, 涟漪再度泛起。
晏危楼踏过金色光辉泛起的涟漪,重新出现在这片熟悉的时空。
他收起补天诀总纲,抬眼看去, 一眼就看见了正向他飞扑而至的白衣人,还有对方身上四溅的鲜血。
晏危楼想也没想,一把将人揽入了怀中,顾及到伤势,力道很轻。
“阿晏……”怀中的人发出一声喟叹,好似感受不到任何伤痛, 只是双臂紧紧缠在他身上。用力到几乎要将整个人挤进他怀里,仿佛下一瞬他便会消失掉。
“……你回来了。”
或许对于晏危楼而言, 他不过是上一刻才与宿星寒分别, 下一刻便重逢。
但宿星寒却知道并不是这样。
那片熟悉的空间涟漪出现时,看见被空间涟漪所吞噬的晏危楼,仿佛八百年前的场景重现,一瞬间的恐惧与窒息牢牢攥紧了他的心脏,险些让他忘却呼吸。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再一次失去这个人。
直到晏危楼再次出现,宿星寒的大脑才终于重新运转起来,并立刻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你去过八百年前了?”但他仍是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 只是将头埋在青年怀中,轻声道,“……你见过我了?”
“是啊。”晏危楼反手将人用力搂住,低头去看怀中的人,“……见到你了。”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当年的明光,又呆又笨,傻得可爱。”
随着那低低的笑声,晏危楼的胸膛也随之震动。宿星寒的脸就贴在他心口处。
听着晏危楼毫不掩饰的笑声,还有他那不知是夸是贬的话,宿星寒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睛,竟不知心中究竟是气愤更多一些,还是羞恼更甚。
晏危楼低头凝视着他。
看着他苍白如瓷的肌肤上烧起诱人的红晕,耳朵尖都在发红;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就连眼睛里都是不知所措的羞怒;还有那微微张开,却踟蹰半响都吐不出一个字的柔软双唇;以及分明恼怒,却仍是牢牢搂在他腰间的双臂……
……真的好乖啊。
一股莫名涌动的情潮在晏危楼心中泛滥,像是突然而至,又仿佛早已无声无息酝酿了许久,此刻终于爆发。
他的心一瞬间柔软到不可思议。
只是,与以往那些温柔柔软的情绪相比,这其中又仿佛掺杂了某种极为炽烈的、蠢蠢欲动的、熊熊燃烧的烈焰。
晏危楼的目光顺着那柔软的唇向下流连,形状优美的锁骨下方被白衣遮掩。他一直安安分分搭在宿星寒背后的手掌一点一点收紧,贴上了小小的腰窝。
啧,真想……
前所未有的情绪在心中燃烧着,晏危楼并未克制,突然低头凑到宿星寒耳边,呼出的热气便喷到了他脸上。
晏危楼低声说了一句话。
一句他从未想过,居然会从自己嘴中脱口而出的,粗俗下流至极的话。
宿星寒刚刚褪去残红的脸,突然“轰”的一下,彻底烧了起来。
他看了晏危楼一眼,轻轻点头。
“……好啊。”
听到怀中人那一声微不可察的声音,就像是在火焰之上又浇上了一瓢油,晏危楼的呼吸都微微急促了起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脑海里种种不可描述的画面几乎控制不住地翻涌起来。
但就在手指触碰上对方衣领的瞬间,看见那一袭白衣上的点点血红,他整个人终于强行冷静下来。
他突然换了个姿势将人一把抱起,向着远处的一片树林中掠去。
抬手一摄,狂风刮过整片树林,将数不清的树叶吹落而下,于半空中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组成了一张柔软的绿毯,又轻飘飘地落在地面。
晏危楼将人放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