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绎没答。
也没动。
太上皇这才意识到不对,慢慢地回过头来,看向了周绎。
周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
太上皇的眼里先是划过惊慌, 再到恐惧, 再到最后的绝望,不过一瞬, 便也什么都明白了。
似是不甘心, 又似是想不通, 痛声质问周绎, “你就如此恨我,非要我死吗?”
周绎面无表情,“这话,我当年也问过父皇。”
太上皇怔愣地看着他。
半身,整个人终是无力地摊在了那椅子上,神色几近于哀求地看着周绎,“你答应过,让我走。”
周绎答,“寿宴过后,你可以走。”
太上皇紧盯着他。
看着周绎那张冷硬的没有半点人情的脸,太上皇终是醒悟了过来,他想的太简单了,他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渴望他关爱的儿子,以为他当真原谅了他。
他以为周绎的性子自来温顺,岂会当真让他的晚年悲惨凄凉。
可他到底已不是当年的周绎,他是当今幽朝的天子。
能死里逃生,能坐上这个位置,他又怎可能还是那个毫无心机,满腹情义之言的二皇子。
太上皇认了命。
台上的戏继续。
锣鼓声一停,姑娘跟前又出现了最先登场的那个男子,“娇娇可莫要哭了,自己的爹娘是谁,岂能由得着你来选择,娇娇放心,朕会给你安排个好出身。”
在坐的臣子心头一阵大骇。
这时才发现那男子头戴冕旒,一身龙袍,正是当初太上皇的模样。
个个背心都出了一层汗。
这看的哪里皮影,这看的是命啊。
所有人都不敢再往下看,那皮影戏也没再往下演,白幕后的光影熄灭后,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这出戏虽短。
可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了。
众人还未从那惊愕中醒过来,范伸便走了出来,跪在了太上皇,朗声道,“臣今日斗胆恳请太上皇,彻查先皇后朱鸳当年的身份。”
太上皇脸色苍白,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范伸便直接道,“先皇后朱鸳并非朱侯府之人。”
适才的那段皮影戏,众人已经看了出来,说的是先皇后的身份。
只觉得那场景骇然。
惊愕之后,却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来龙去脉。
如今见范伸说起,个个都竖起来耳朵听。
范伸也没让大伙儿失望,说了个详细,“曾经的朱侯府朱夫人,是臣的亲姑姑,二十几年前嫁于侯府,成为了侯夫人,本已不再是我永宁侯府之人,却在临死之前,走投无路,给我永宁侯府送来了一封绝笔信,朱夫人并非死于心悸,而是死于非命,只因无意中得知了侯府二十几年一桩见不得人的秘密,便被朱老夫人和朱侯爷连通除之,朱夫人临时之前,自知活不成,交代了身边的丫鬟,在她死后,去一趟永宁侯府找范老夫人,告诉她一句话。”
范伸看着太上皇道,“朱夫人所传之话便是,朱老夫人膝下只有三子,并无女。”
太上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众臣子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范伸又道,“臣自知事情重大,不敢怠慢,多次查证后,无意中却发现朱侯爷在洛阳养了两位老人,而这两位老人的身份,却是侯府曾经的丫鬟和马奴,事情暴露后朱侯府想灭口,臣暗中将两人救下,一番审问之后,两位老人当场招供,先皇后并非朱老夫人所出,而是他们的女儿,只不过为了进宫,借用了侯府的身份,这是臣当时从两人身上搜出来的信物,两人一直在与朱侯爷互通,只要太上皇与陛下过目,便知臣所说之言是真是假。”
众人哗然。
一代皇后,怎就是那贱婢马奴之女。
太上皇额头开始渗出了密汗,今日他最后的一块遮羞布,终将被他的儿子,扯的一丝不剩。
周绎却是坐在那稳如泰山。
高沾看了他一眼,忙地上前去接过那信物。
范伸却又道,“若先皇后当真是那马奴和贱婢之女,臣今日倒也不必跪在太上皇面前,来求太上皇彻查,可她不是。”
范伸看着太上皇瞪圆的眼珠,一字一字地道,“她不是侯府之女,也不是侯府奴才之女,而是江南里的一匹瘦马,是二十几年前花楼里的头牌,名唤红莺。”
众臣子目瞪口呆。
之后便是一片哄然,更有甚者,已经站起了身,范伸接着道,“朱侯府二十几年前,在江南经营过花楼,暗里养过无数瘦马,待时机成熟,便放出来专门去钓长安城里的名门大户,为他在朝中培养人脉,而当年的头牌红莺便遇上太上皇,事成之后,朱侯爷怕被人查了出来,一夜之间清理了江南的花楼,灭口无数,其中一位画师侥幸存活了下来,臣破费了一番功夫才寻到人,审问之后,那画师交出了当年花楼里的名册,还有花楼里每个姑娘的画像,今日臣一并都带了过来。”
范伸说完,他身后的小厮,便将那画像和名册,送到了太上皇和周绎跟前。
太上皇已经不能言语。
嘴里只含糊地唤着,“王安......”
他要离开这里,他不想死在这......
王公公此时却被堵在了众人之后,近不了身,今日有太上皇后和皇上陪着太上皇,王公公早已被一群太监堵死在了那门后。
太上皇动不了。
高沾又上前,接了过来,交给了周绎,周绎晃眼瞟过之后,一挥手,直接扔在了地上,身后的臣子内心早就躁动了。
左相直接起身冲上前拾起了那画像。
那上头的人不是先皇后又是谁。
左相大惊。
范伸却又朝着太上皇的方向磕了一个头道,“太上皇,朱侯爷的欺瞒之心当诛,如今侯府已被剿灭,朱家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可先皇后的牌位还摆在皇家祠堂,她的名字还记在皇家宗谱上,臣恳求太上皇,将朱鸳的牌位撤出祠堂,并下诏书废除皇后之位,一个娼|妓,她如何配当我大幽朝的皇后!如何配进皇家祠堂。”
范伸的话语一出。
众人的呼吸也跟着紧了起来。
还未等太上皇说出话来,左相已经颤抖地走了过去,指着范伸严肃地问道,“你,你所说之言可当真?”
范伸道,“句句属实。”
左相问,“可有谁人作证?”
如今侯府的人都死绝了,范伸的话便无处可以对证。
可今日范伸能在怡安殿,在太上皇的寿宴上揭开此等大事,便是不顾自己的死活,堵上了整个永宁侯府,这番话多半不会有假。
可正因为事情重大,关于着朝廷的命脉,左相不敢马虎。
左相问完,范伸还未回答。
身后那紧闭的大门,突地摇晃了几下,被人从外推开。
外面的日头照进来,光线强的晃人眼睛,太上皇早已经动弹不得,无法回头,那门前的王公公却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人。
心头大惊,一时乱了分寸,只呼道,“来人,快将王爷拉回去。”
王公公不明白为何文王还活着。
他分明看着他喝了毒|酒,看着他落了气。
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
王公公看了一眼怒气冲天的文王,再往里面那黑压压的人群里看了一眼,便也明白了大势已去,一阵绝望,只冲着那里头的人大喊了一声,“太上皇,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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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们,估计三章之内搞定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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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太上皇哪里还走得了。
文王一路闯进来, 没人能拦得住,今日太上皇寿宴,外面的侍卫全都是怡安殿的人, 根本不是文王的对手, 众臣子反应过来,相继上前阻拦。
文王手里的剑往前一指,眸子血红, “都给本王让开。”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周绎。
周绎却是坐在那, 脸上并没有半丝慌乱。
底下的人没有得到指示, 谁都不敢动,只紧紧地将文王围在中间, 防备地看着他。
文王早就疯了。
从洛阳回来, 冲进怡安殿质问过太上皇之后, 文王的脑子就已经无法承受,他所知道的真相。
他的母后是个瘦马。
是朱侯爷手里的一颗棋子, 不久之后,这个秘密, 将会震撼长安城, 乃至整个大幽朝,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花楼里的娼|妓之子, 甚至往后几代, 都会拿他当成笑话。
他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养尊处优, 自持身份高贵。
她的母后是高贵的皇后, 他是高贵的王爷。
可那真相却将他从云端, 拽进了泥土里, 他一身的脏,再也洗刷不干净。
花楼里的女子是什么地位。
他岂能不知。
他这些年流连于烟花之地,玩遍了女人,在他眼睛那花楼里的妓|女连条狗都不如,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如今,却告诉他,他的母后曾经就是那样一个女子。
什么瘦马不瘦马。
谁又会去在乎她是否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