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天元,纷乱不止,战火不休,而今,随着魔地群魔被灭,神族老实巴交,龟缩一隅,天元倒是出现了令人不习惯的平静。
各方道统,尽归山门,开始了难得的休养生息,或悟功法,或囤资源,或布战局,或炼仙兵,虽然大家口头上都没有明说,心里却都明白是为了什么!
如今距离三千年大劫降临之期,已经越来越近了,谁也不知道这一次会如何!
自从上一劫元,天谴昆仑山之后,天元大劫便已经与上次不同。
上一劫元有魔偶复苏,祸乱天下,大劫又比往常来的可怖,险些使得天元真正覆灭,好在当时天降仙典,又有神族降临,多多少少,都帮着天元稳定了局面,留了一线生机!
但这一次呢?
谁知道大劫会不会比往常更猛烈?
愈是位于高位之人,对这一次大劫愈发担忧!
他们都已经从神族口中得知,大劫的尽头,有着无法言说的凶险!
这些神族,皆来自于天外天,在三位天主统领之下,安逸平和的生存了数万年。
对他们而言,当时的祸事来的极是突然,三方天外天,像是忽然便起了战火,而后溃如蚁堤,三方天外天由内而外起了战乱,最后尽皆破灭。
他们也是在临死之际,被三位天主送入某个小世界,然后借六道轮回大阵之力,随着大劫降临了人间,虽然亲身亲历了这件事,但对这件事的起源,却不甚明白。
只是无论如何,他们也能猜出一些真相。
残破的三十三天之内,除了天外天,还有别的生灵存在。
正是那些生灵,使得天外天如临大敌,最后也是那些生灵毁掉了天外天。
自从降临人间之后,他们便一直心存恐惧,因为他们不知道在他们降临了人间之后,天外天又发生了什么,他们甚至一度以为,紧随大劫,那种恐怖的力量会接连降临人间,但是提心吊胆了好久,却发现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局面,三千年过去,总算使得他们稍稍安心。
越未知的事情,越恐惧。
天元生灵,一直恐惧大劫的降临。
而神族的恐惧更甚,他们恐惧到时候降临的东西,比大劫更可怕。
而神族的恐惧,自然也影响到了一些仙道高人,只不过,他们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他们只是闷在了心里,漫长的等待着。
对这三千年来说,这是天元最沉默的时期。
晨钟暮鼓,时光轮回,悠悠钟声响彻天元,又是三十年过去了。
这三十年,每一次都距离仙道高人推算的大劫降临的时间更近了一步,也不知有多少高人与道统,都在沉默的等待着大劫的降临,他们都已经做足了准备,将一身修为提升到了极点,沉默的,安静的,待着天开之时,等着无尽魔物从天而降之时,舍却一身,上阵杀敌!
但在沉默的等待里,大劫却一直没有降临。
曾有易楼高人说过,大劫在这三十年里,随时有可能降临。
但偏偏,三十年时间,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
这种候而不得的情绪,倒使得许多人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云州青阳道统,宗主陆青官,时常与孟还真长老弈棋于峰上,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但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他们偶尔抬头看一眼,便都苦声笑笑,摧着对方快快落子。
九重天皇殿之内,女帝李红枭端坐王座。
她头顶之上的穹顶,被拆去了一声,使得她随时可以抬头看见天空。
但她一直没有等到自己想看到的,便也只能持了一杯酒,一直在王座上静静等着。
魔边,百万仙军日日操练,严阵以待,铁血之息,激荡苍穹。
但曾经每一日都要浴血奋战的魔边大军,如今已经三十年没有对手,便如三十年没有饮过血的兵器,在这寂寞的等待之中,渐渐生锈,发出了一种讥渴的哀鸣……
妖地,如今被三大妖脉之一的吞天一脉之主,还时时奉了祖命,跑到一方孤山之上,望着那已经被藤蔓层层遮住,几乎完全看不出存在的洞府,摇头晃脑的叹着:“这位吞天妖王,已经闭关三千年啦,咱们祖上代代相传,等他老人家出关,可这关,啥时候出来啊?”
海上,天魔军驾风而走,掀起了层层碧浪。
大自在天魔尊怀里抱着花瓶,孤身坐在了碧浪之上,沉默而安静。
十年时间里,他只对枯瘦的老者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觉得还有机会再使这刀!”
枯瘦老者只能拈一块猪头肉填进自己没剩多少牙的嘴里,道:“都快吃不动肉喽……”
处处都有人在等着。
若有人可以看到他们的心意,便可以看到如今平静的天元上空,有着无数道狼烟一般的精气,直涌入云,层层林立,这些精气,蕴含着极强的心意,悄无声息,却坚定无比。
不过在这安静里,也并不是没有变化出现。
幽州魔地之中,魔息久被定住,再也未曾生出祸乱。
不仅如此,在偌大魔地之中,还已经被人布下了极为玄妙的大阵。
那大阵,一层一层,一道一道,便如九宫八卦,无尽繁复,内中有滚滚荡荡的魔息,随着大阵运转,不停的向着大阵核心涌去,每向内一层,便可见这魔息更为精纯一层,若是到了大阵最里面,甚至可以看到完全被提炼出来,已经精纯到超越这一方天地的力量……
“这样的魔息,实在太可怕了……”
有资格窥探到大阵最核心位置那力量的,只有三个人,东皇道主、琅琊阁主与至尊邪皇,而他们在一步一步看着琅琊阁主布下了大阵,一步一步将魔息摧动到了这个程度之后,虽然看得出来,琅琊阁主不像是还有二心模样,可仍然感觉到了不由自主的心惊与恐惧。
在他们想来,想要化解黑暗魔息,当然是一步一步淡化,转化,最终归无。
可他们没想到,琅琊阁主与无数奇人异士参衍若许年,最终的做法,却恰恰与此相反,他非但没有度图淡化魔息,反而设下了大阵一步一步将魔息摧动了更为可怖的程度……
不知道东皇道主怎么想,反正至尊邪皇已经无数次想要拔刀了。
“道理已经对你们解释过很多遍了……”
琅琊阁主对于他们的担忧不屑一顾,颇有几分让人不安的疯狂模样。
他眼神怜爱的看着大阵深处那狂暴不定,精纯可怖的魔息,微笑着开口:“魔息无法被化解,所以只能引导,魔息也无法被改变,因为他自身便有着极强的变化,没有人可以算透它所有的变化,并使得它彻底逆转,所以我们如今惟一能做的,便是不去控制它……”
“不仅不去控制!”
他笑着补充:“更要去帮它!”
说到了这里时,他眼神便显得有些狂热:“既然它变化无穷,那便让它拥有更多的变化,既然它邪恶无比,那便让它更为邪恶,世间事,大抵是一体两端,白的尽头便是黑,阴的尽头便是阳,我们无法强行使得魔息逆转,那么,借着我们仅有的力量,摧动它的变化……”
“……”
“……”
眼见得琅琊阁主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要去将大阵摧动到极致。
就连东皇道主,也忍不住心惊,急上前来抓住他的手。
“你确定这么做不会毁了天元?”
琅琊阁主摇头:“当然不会,如今我只是炼出一颗道种而已,其力量再强也有限,最多只是将天元击穿一个洞而已,凭着玄天盏与你自身的力量,应该是可以压制得了的……”
东皇道主满心犹豫,但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各人有各人的擅长之处,他的修为天元无敌,但在魔息一道,却不见得比琅琊阁主强。
只是,如此大事,总是让人心神不宁……
不过,当他看到了周围大阵之中,无数正占据于大阵各方阵脚,如今翘首以待的各方奇人异士,看到他们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与琅琊阁主一般无二的狂热眼神时,总算还是狠下了这颗心,缓缓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不忍,别开了眼神,看着琅琊阁主将一道阵旗丢了下去!
轰隆!
在这阵旗丢进阵中的一霎,忽然大阵的运转,疯狂了无数倍。
身在阵中,都能够感受到那汹涌可怖,仿佛是湍急到了极点的长江大河一般的魔息,正在以一种急迫到了极致的速度,疯狂的运转,而这,也就使得那大阵最核心位置的魔息,被摧生出了无尽变化,变得更为精纯,更为可怖,而且这种势头,还在不停的加剧着……
嗡……
有未知的声音响起,这阵中的人,皆被震得吐血,脸色苍白。
但与相应的,他们眼神却愈发明亮了起来!
“若无死,哪有生?”
“死由生中来,死因生而起!”
琅琊阁主身为大阵阵心,更是受到了强烈无边的冲击,这使得半边身子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但他的脸色却更为坚定,甚至是激动,嘶声大吼着:“不经历最后的疯狂,哪能明白平和,不遇到真正的绝望,又哪里能够看到希望,这便是魔息,这……便是人心!”
在他吼出了这句话时,忽然间双臂一振,又有三道阵旗投入了阵中。
哗……
大阵运转已到了疯狂的程度,巨大的阵波一层一层向外卷去,惊动了偌大天元。
不知有多少潜修之人,都运转神识向这里看来,还以为大劫已经降临。
哗啦……
而东皇道主与至尊邪皇两人,也皆在这时候飞临到上空,一个手持玄天盏,盯住了大阵核心处的那一团魔息,另一个则手持妖刀,死死的盯住了琅琊阁主的脖子……
但也就在下一息,这一方大阵,运转到了极致。
那种极致,是超越这片天地,这一片魔地承受极限的极致!
轰!轰!轰!
从大阵最核心位置开始,大阵一寸接一寸的崩溃。
无法形容的狂乱,起自大阵最核心处,呼啸啸向着外围卷来。
守在了这大阵重要的位置,哪怕是看到了如此凶险,也寸步不离的各方奇人异士,皆在这时候被狂暴的魔息撕成了碎片。
他们甚至最后一句话,一道神念都没有留下,只是如此沉默而快速的,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布置大阵时,有没有想过这就是自己的归宿。
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们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个结果。
“我再助你最一臂之力吧!”
琅琊阁主看着那已经崩毁的阵心,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平静而满足的笑容,他忽然抬步向前走去,身后一道黑暗道书呼喇喇展在了半空之中,玄妙无比,而他自己,则大袖飘飘,不像是投身于毁灭,倒像是飞升成仙,身形轻轻飘飘,直向着阵心之中,扑了过去。
这一变化,就算是东皇道主与至尊邪皇,也万万没想到。
在他们惊愕的眼神,只是看到琅琊阁主扑进了那阵心之时,慢慢的转身,满面微笑,口形变动,像是在调侃一般,轻轻的说着:“这一次,先生总不会再舍得打我板子吧?”
在东皇道主与至尊邪皇明白他的意思时,他已坠入了阵心之中。
也在这一霎,那已经变化到了极致的黑暗魔息,忽然间剧烈的收缩了下去,像是声音达到了极点,反而成为了宁静,又像是一颗心躁动到了极点,反而忽然平静了下来……
一缕毫光,忽然自无尽黑暗里出现。
浓郁的黑里,生出了一抹白!
那一楼光芒,还显得非常微弱,但却像是无尽黑夜里的一盏烛火。
些微光芒,便足以照亮三千世界,大道寰宇。
……
……
在这一缕微光出现之时,东皇道主与至尊邪皇,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整个天元,也忽然平静了下来。
遥远的三十三天,某个存在于此毫光出现之际,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声音平静,只带了些许欣慰:“时机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