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药没有问题,刘季的好心情也没能持续多久。
“什么?韩信反了?!”
刘季一下子破了音慌了神,韩信可带了二十万兵马前来!他和项羽合到一处,那……
“怎么就反了?!”刘季拎着士卒的领口,几乎没凑到士卒的脸上去。
士卒哪里能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去传信的时候被赶了回来,又见韩信大军在向垓下转移,便急忙赶回来报信了。
吕诚沉痛的回道:“我们忘了一点,周王姬是韩信的老师。”
刘季一愣,而后气急败坏的骂道:“该死的周宁!该死的韩信!老子待他不薄!”
吕诚静静的看着他发怒,眼神深处有些微妙的同情,眼前这位还不知道,吕家兄弟连带着自己也是周王姬的人,他自以为雄厚的家底实力,其实早被周王姬不动声色的渗透了个干净。
第174章 护他
两军相对, 从前是胜券在握、以逸待劳,如今是势均力敌、胜负难定,刘季站在城墙上, 哪怕韩信背叛之事已经过去了三日, 依旧是心气难平。
到了手中的天下, 又硬生生从指缝中溜走,这懊恼、这不甘, 就好比辛辛苦苦砍柴烧火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都端上餐桌了,筷子都拿稳了, 却长出翅膀飞了。
刘季面色沉沉的看着对面的情景, 项羽兵少时, 尚且敢凭着一身勇武以少攻多, 如今两方兵马相当,他更是无所畏惧了,就算自己不下令攻打垓下,他也会反击报复他们。
还有韩信,那也是一员连灭魏、代、赵、齐四国的猛将,刘季的心情和他的面色一样沉重。
对面, 周宁也登上了临时筑起的防御建设和刘季遥遥相望, 在她身后是项羽、韩信、郦食其、蒯通等人。
刘季那一处也不仅站了刘季一人,除了曹参、樊哙、吕诚等心腹爱将,还有一个女人两个孩子——吕雉及吕雉的一双儿女。
这是……周宁眸色一冷。
“小妹!”这一声唤得亲切,却是出自刘季之口, 周宁神色冷冷的看着他。
“项籍大逆不道, 不守信诺忠义, 暴戾成性, 你真要为了他,和你的亲人为敌吗?你看看你的姐姐,看看你的侄儿侄女,再想想你远在赵地的兄长们,为了项籍和你的亲人拔刀相向,值得吗?他当日能够背约欺我,焉知明日不会违诺负你?”
竟是一副劝她苦海回头的苦口婆心的模样,周宁的面色静得像是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海面坚冰,任风吹还是日照都不起波澜,也不见溶解,只余一派冷硬无波。
寒风猎猎吹乱吕雉的发丝,她站在落后刘季半步的位置同样遥遥的看着周宁,又看了看落后周宁半步双手握拳,已然恼怒的项羽,吕雉低头满意的勾了勾唇,并没有随刘季的话打什么亲情牌。
刘乐和刘盈紧紧的依偎在吕雉两侧,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的他们本能的想要向母亲寻求庇护,至于周宁这个小姨,他们只是听说过,但从未相处过,所以他们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重量能叫周宁为了他们转换阵营。
刘季不满的怒瞪吕雉,催促她向周宁喊话,但吕雉只管揽着自己的儿女,低头垂眸,一言不发。
刘季恼恨之余,又不能当着将士的面,把自己的妻子儿女如何,只能眼不见心不烦的打发她站到一边去,盼着周宁瞧见了能软一软心。
然而周宁软没软心不知道,吕雉站在刘季身后,抬眸看了看刘季腰间佩戴的长长的利剑,却先是不忍了,她开口劝道:“大王,算了吧,小妹与项王情投意合,等结为婚姻,那就都是一家人了,不如彼此依鸿沟旧约,化干戈为玉帛。”
“妇人之见!”刘季恼怒的转头叱了一声,如今局势,再依鸿沟旧约,那才是真正的放虎归山,给了项羽喘息的余地,到时候,周宁在北,项羽在南,别说这天下再与他无关,就是关中也难保全。
而如今,是项羽势力最弱的时候,也是他得到天下唯一的机会,周宁和项羽绝对不能站到一处,即便,即便他不能阻止他们站到一处,那……刘季咬了咬牙,这一战已经不可避免。
刘季的态度很明确,愤怒很明显,然而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体贴上意的吕雉却好似突然之间不开窍了,明知不可为还非要使劲劝说,最终惹得刘季青筋暴起,满脸不耐厌恶的将他们母子三子赶下城去。
吕雉满身失望担忧的带着儿女走远,没有人看见转身离开后的吕雉神情悄然放松下来,也没人注意到看着吕雉三人离开的吕诚悄悄的松了口气。
刘季还在继续劝说周宁,“即便你不在意亲人,可那项籍犯下八宗大罪,罪恶滔天,天下不容,你妄称仁义爱民,难道如今要为了私情包庇纵容于他吗?你如此作为置是非公道于何地,又置天下百姓于何地?”
刘季指着周宁,痛心疾首的叱骂起来,“公私不分、是非不明,你枉称周王姬,也不配称王称帝!”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项羽勃然大怒,说他便说他,可先生做事,哪一桩哪一件对不起百姓了,项羽咬着牙发狠,“某今日定要剁碎他的嘴,砸了他的牙!”
郦食其和蒯通两个能说会道的,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周宁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八宗罪么,她等的便是这个。
“汉王说项王所犯八宗罪,某有许多疑惑,正好要向汉王请教。”
刘季眯了眯眼,有反应就好,他就知道周宁好名,绝不会对名声之事无动于衷,而有想要的和畏惧的就好,这代表此事有得谈,“王姬请讲。”
周宁笑了笑,“汉王言项王罪一,乃背约弃义,与怀王约定先入关者为王,最后却王你于蜀汉,对否?”
刘季点头,“此事天下共知,关中百姓也因此为某不平。”
“可是,”周宁猛然提高了声音,也加重了气势,“汉王是不是忘了,一路西征,出兵主事的是我,攻城拔寨的是我,先入关的更是我,即便依约,也当是我为关中王,与汉王你又有什么相干?所以,项王王你于蜀汉,哪一处对你不起,又有哪一处有违誓约?”
“你!”刘季又惊又怒,哑口无言,她果然早有野心、早有谋划!
从西征之时,她便想着王天下,怪不得,怪不得她一路西征格外卖力,怪不得入关之后,她又将泼天的功劳与好处拱手送给与她关系算不得和睦的自己。
她让自己承受了项羽所有的忌惮和戒备,而她自己拍拍屁股,轻轻松松的去了上郡,而后便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问可真是直击灵魂、釜底抽薪啊,郦食其激动得眉飞色舞,蒯通意外的挑了挑眉,不想这里头还有这么一遭故事,王姬果然深谋远虑,谋划已久啊。
韩信抿了抿唇,看着周宁的目色有些遗憾和抱歉,他是她的弟子,竟从来没懂她的抱负,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为她效力,还险些站到了老师的对立面,为了一个极可能卸磨杀驴之人。
项羽皱眉怒道:“刘季果然无耻小人,竟窃据先生的功劳。”
项庄张了张嘴,而后又无力的放下手,算了,说了也没用,即便羽哥信了,也不过是让羽哥徒增烦恼罢了,这样也好,反正他们几个也不是先生的对手。
周宁淡笑着的视线淡淡扫过项庄,而后伸手牵住了项羽,她喜欢他这样处处为她想,处处“曲解”她意图的脑回路,因为他有强大的自信,他爱她,也无比确信她爱他。
真是可爱的、叫她心情愉快的信任,她也要对他好一点才行。
“至于罪二,矫诏杀宋义而自尊。敢问汉王,当是时是何形势?”
周宁拾起项羽的手,刘季泼上来的污泥,她会一点一滴的为他洗涮干净。
“宋义无端在安阳停留四十余日不前,反而饶有兴致的为其子任齐相而大摆宴席,因私废公,延误战机,若无项王当机立断,四十万秦兵谁破?说不准你我今日还在与秦兵作战,宋义难道不当杀?项王力破秦军主力,如此大功,汉王避而不提又是何道理?”
郦食其搓了搓手,控制不住想鼓掌了,上次王姬于楚营内舌战项伯之事他错过了,一直引为遗憾,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见到王姬言词的犀利,果然犀利,犀利至极啊!
“罪三更是荒谬,言项王成功救了赵国,不还报怀王,反而擅自劫持诸侯入关。敢问汉王,怀王派项王北上是何目的?”
不待刘季应答,周宁接着道:“项王北上的任务有二,一为救赵,二为灭秦。项王既成功救赵,乘胜追击,西进灭秦,何错之有?至于劫持诸侯,呵,项王若能将诸侯操控至此,何至于落到如今局面,早在入关之时,便可登基称帝了!诸侯协力灭秦之心竟能被汉王扭曲至此,某也是佩服得很!”
刘季瞠目咋舌,你这才是胡说八道、颠倒黑白,项羽没在入关之时称帝,那是他蠢,不是他没有那个心思!
但不管刘季心中再如何驳斥不信,于普通听众而言,周宁的说辞较之刘季从前的说法,有来龙有去脉,合情合理,可信度高出不止一点半点。
“至于罪四,烧皇宫,掘皇墓;罪五,杀秦王子婴。”
刘季微微平息了心情,洗耳恭听。这样铁铮铮的暴行,周宁说破天了也盖不过去。
周宁摇头道:“人非圣贤,焉能没有七情六欲?汉王于灭秦战中并无亲友伤亡,自是不能理解项王的感受,他的祖父因秦而死,如父亲般教养他长大的叔父同样死于秦将手中,他如何能不恨?以此言项王暴戾,汉王未免苛求太过。”
刘季差点没气得倒仰,她不辩不驳竟是打起了感情牌,还顺带踩了自己一脚!说什么他无亲友伤亡,不理解项羽的感受,不就是强调项羽的功高,再踩他无功又不近人情吗。
刘季气得呼吸急促,身为女子就是好啊,有理的时候说理,没理的时候就和人论情了,理和情都被她占完了!
项羽紧了紧周宁的手,很是感动周宁这样护着他,他的先生虽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却最是深明大义又善解人意,而且一心一意的爱慕自己,这样的先生,这样的情分,他此生绝不负她!
周宁感受到项羽的情绪,侧头对他笑了笑,刘季巧舌如簧,他确实受了不少冤枉委屈,论人品,他其实比刘季磊落多了,偏偏他成了暴虐恶人,而刘季成了仁厚长者。
《史记·萧相国世家》有载,“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可见历史上刘季才是第一个在咸阳暴掠之人,可他却敢放言言项羽暴掠关内。
即便如今的刘季因她之故在入关时收敛许多,可项羽入关那一遭抢劫屠杀也绝非他一人之过,而分明是“诸侯共分之”,他是做得不对,可把所有人做的恶行放到他一人头上,也属实是欺负人了。
“至于罪六,分封不公。”
刘季心中一阵不安的打鼓,周宁的口舌太利,他隐隐恐惧他所列的八大罪状都会被她推翻了去。
他担心得没有错,周宁正是这样打算的,在她发现他竟将项羽视作臭泥污水,企图用他来染臭抹黑自己的名声的时候,她便准备着这一日了。
“分封不公,有几人指责言说?不过三人,一乃汉王你,二乃田荣,三乃陈余。至于汉王你说的不公,我就不再赘述解释了。”
周宁气定神闲,却叫刘季难堪至极,为什么不用解释,因为先入关的不是他,他本身就没有功劳封王,他不配!
一个得了便宜的人,哪里有脸来指责项羽不公?刘季的脸色一阵青白。
士兵们想着也不对味,西征破关是王姬出的力,那汉王做了什么呢,好像就是被封为汉王后不满意不知足,而后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跳出来和项王作对争天下了吧。
“再说田荣,田荣短视,先是于濮阳拒不发兵,导致武信君项梁战死,后又拒绝参加巨鹿之战,其后又杀了自己兄长的儿子齐王田巿,独占三齐,自立为王,如此利欲熏心、人心不足之人,他的指责可信吗?”
刘季的脸气得红涨,什么叫作强词夺理,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再说陈余,他和张耳乃刎颈之交,最后反目成仇,也不过是因为利益两字而已,连知己好友都能因为利益背弃之人,他的指责又有几分可信?”
普通将士并不清楚这些高层之间的爱恨情仇,但有一点他们很赞同,那便是亲近之人都离弃的,那必定是自身不修的,而自身不修之人的指责自然可信度不高。
这是从侧面证明了项羽分封不公乃污蔑之词,这说辞能够说服部分人,可也不能说服所有人,毕竟是坏人难道就没有发言的权利吗?
周宁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接着道:“言项王分封不公,既然不公,总有个偏颇处,可项王偏袒谁了?”
众人原想说偏袒周王姬你了,可周王姬的功劳连关中王也当得的,一个上郡和九原还是委屈了周王姬,更别提九原还是周王姬自己从匈奴手里夺回来的。
再细想想,周王姬封了周王,北拒匈奴,从匈奴手中收回九原、云中两郡,庇佑北方安宁,每每用兵都是同异族作战,都是正义之师,再对比对比汉王所为……汉军的心里越发不对劲了。
“王赵地的常山王张耳同你汉王是好友,受封燕王都蓟郡的臧荼也同项王没有什么从属关系,而唯一属于项王嫡系的九江王黥布,最后还因为对分封不满叛了项王,你说项王偏袒谁了?”
若是真的偏袒了自己人,黥布就不会对项羽颇多不满了,也不会同刘季站到一处了,没有什么比事实更能证明一切的,士兵们看着黥布,再看看刘季,默然了。
尤其周宁又说,“项氏家族,受封为王的只有项羽一人!”
若果真偏袒,以当是时项羽的势力强横,早就遍地皆项王了。
刘季看着底下士兵嗡嗡议论,军心涣散,脑门的青筋一跳一跳,直接出声喝道:“王姬满腹经纶,巧言善辩,某是个粗人,辩不过王姬,只是项羽他为人臣子却杀了怀王,以下犯上,还不够大逆不道?我等为怀王旧属,为故主报仇,又有什么不对?”
杀了怀王这事嘛……天地君亲师,君可是排在天地后的第一位的,为臣不忠,确实是一个很大的德行问题。
郦食其皱起眉思索起来,蒯通也颇觉棘手。
其实乱世之中以下犯上取而代之都是常态,但却不能拿到明面上说,更不能由一个人主来说它是正常的,因为身为人主,他们的立场最是应该推崇忠诚。
见周宁沉默了,刘季满身郁气散去,以为自己终于问住了周宁,反制住了周宁,脸上霍然露出欢喜而得意的笑容来。
周宁微微蹙眉,以刘季的心计城府,即便心中高兴扳回一城,可也不该如此张杨,情绪外露,毕竟笑容可和他为主报仇的语境不搭,是他被压制得失了分寸,还是他另有什么别的底牌呢。
第175章 骸骨
周宁的视线漫不经意的绕过刘季, 和他身后的吕诚短暂交错对视。
吕诚微微摇头。
周宁收回视线,复又看向刘季。
并无什么异常,那看来是第一个缘由, 大喜大怒,患得患失, 情绪波动剧烈,所以一时才没能控制得住。
项羽不忍见周宁为难, 握住周宁的手朗声安慰道:“以下犯上又如何, 且不说我如今不做帝王, 许些骂名根本无伤大雅,便是从前, 我也从不在意这些,先生不必为了这样的小事费心与他多费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