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通常是不作声的,但也会在小个子蹦蹦跳跳时拉住她的手,无奈道:“好好走路,不要摔跤。”
“那我抱着你就不会摔了。”她挂在另一个人手臂上,像个小猴子。
“唉。”她的秦宓哥哥叹了口气,但是没有松开她。
容嫱脑子里闪过一点,又闪过一点,她猜那两个小孩儿是谁,但她心里又不敢承认。
她推开门,迎面一股灰尘的气息,有些呛鼻。
两间房,还隔出一个小小的书房,那些书籍纸张泛黄,边角卷起,轻轻摇曳。
书桌只是普通的木头,因为方氏特意嘱咐人封存,倒也没有被虫蛀之类的。
随手翻开一本书,秦宓两个字写得端正锋利,原本是极好看的,只是每个“秦宓”的后头,都必然跟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嫱儿”。
容嫱一本本翻开,越来越快,几乎每本书的第一页,字迹虽各有所变化,但都是秦宓嫱儿四个字站在一起。
她鼻子一酸,也不知为什么就开始掉眼泪,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泪掉在书页上,将两个人的名字染成深色。
其中一页还写着秦宓的抱负。
——“今日苦读,他日必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勉之。”
容嫱瞧见后面那排已经稍显娟秀的小字——
“然后就来娶我吧,好不好。”
最后只有一小块被涂黑的字迹。
第六十七章 初遇
曾经的梦中, 容嫱买到了心爱的糖球花灯,那记不清面容的红衣女子便牵起她的手,沿着长街慢慢走向一座巍峨府邸。
——“嫱儿喜欢这里吗?”
——“那……嫱儿留下来好不好?”
——“……娘亲也在这里。”
小姑娘仰起头, 看见那挂得高高的牌匾——“肃王府”。
…王…
她拧着纠结的小眉毛,还在辨别着剩下的两个字, 娘亲已经轻轻推了她一把,温柔道:“去吧。”
一个穿蓝衣的伯伯带她走进这座陌生的府邸, 他表情很严肃, 说:“我是青伯。”
“那么多小丫头里, 小世子相中你贴身伺候,你要好好表现。”他看了眼小容嫱干净整洁却并不精致、甚至有些发旧的衣裳,眼神温和了一些, “小世子脾气不好,你做好分内的事便是。”
青伯不免有些感慨,同样是半大的孩子,有人锦衣玉食不满足,有人却早早需要自力更生。
小姑娘大概还不知道她母亲把她卖了。
“在这里等着吧, 一会儿会有人带你下去梳洗、讲解规矩的, 好好学,好好活。”
小容嫱其实都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只是发现他要走, 紧张地揪住衣角:“谢谢伯伯。”
青伯一走, 屋内便只剩下几个小女孩儿,她掰着指头悄悄数了数, 是五个。
其他四个明显要大些,身量正渐渐长开,也不如容嫱这般拘谨害怕。
容嫱想问问这是哪里, 有个姐姐却甩开袖子瞪了她一眼:“少和我套近乎。”
她吓了一跳,便缩回手站在最后面,倒是另外一个转头冲她柔柔地笑了一下,容嫱正想回应,便有人推门进来了。
进来的婆婆面上都是紧巴巴的皱纹,一双眼黑沉沉的,好似能用目光将人穿透,就像娘亲用来缝衣服的绣花针。
她心里害怕,低头看向脚尖。
吴妈妈一眼就看到最后面那个皮肤雪白的小姑娘,无疑是里头最漂亮的一个,难怪买了个年纪这么小的。
世子恐怕是想等养大些再用。
肃王府对外说是买丫鬟来使唤,实则是给小世子准备的用来晓事的玩意儿。王妃疼孩子,还让他自个儿挑喜欢的。
吴妈妈在这肃王府多年,眼睛多毒啊,有两个那巴巴的眼神,恐怕早知道不只是来做丫鬟的。
都是些小户平民家的女儿,野心倒是不小,几个大的还往她手里各塞了点碎银子。吴妈妈觉得好笑,让丫鬟引下去梳洗调/教。
容嫱也被带去洗澡了,还换了新衣裳,摸起来又软又滑。
要是给娘亲也做一件就好了呢。
到了夜里,五个人住一间屋子,她好想娘亲呀,怕吵醒其他人,只能闷在被子里哭了一阵。
娘亲去客栈取行李,应该明天就到了吧。
她耐心地等了好多好多天,好像有一年那么久,谁也没来接她。
但那个婆婆…哦,吴妈妈,她今天说:“你们入府也有五日,基本的规矩都教过了,剩下就靠你们自己的悟性。今夜……”
容嫱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只是恍惚想着,原来才过了五天呀……
她又换了身衣服,上面有花纹,更好看、更柔软,像云朵一样。丫鬟姐姐帮她盘了一个圆润的小髻,戴了两朵珠花。
描了眉,嘴巴也涂得红红的——像娘亲那样。
丫鬟姐姐说她是个小美人胚子,说小世子一定喜欢她。
容嫱低下头,努力憋住眼泪,但还是掉了两颗,就落在崭新的裙面上。
她们跟着吴妈妈东走西绕,到了一座又大又华丽的院子前。
屋子里的摆设更加金灿奢华,有个姐姐看着那些金银财宝都呆住了,踩到自己裙角摔了一跤。
前方传来一阵哈哈大笑——迄今为止,容嫱没听过有人在这座府邸里笑得这么大声,因为规矩是不能这样放肆的。
所以她往前看了眼,看见一个大概十四五岁的少年坐在椅子上,往后靠着。他衣服上绣着好多金色银色的花纹,连鞋面好像都在发光一样。
一个丫鬟姐姐在给他捶腿,一个在喂葡萄——这么大的人还要姐姐喂,好羞羞啊。
小世子对上她的目光,挑了下眉,挥挥手让人把那个摔跤的姑娘拖走了——尽管她一边哭一边道歉。
“你过来。”
容嫱正犹豫着,吴妈妈已经不动声色地推着她往前,然后跪在他跟前。
小世子抓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了,声音沙哑,像只鸭子:“你多大啊?”
吴妈妈掐了她一下,容嫱只能小声道:“八岁。”
其实才刚过六岁,但吴妈妈非要她往大了说。
“小了点。”他嚼着葡萄,目光上下扫视着容嫱,又喂了颗葡萄到她嘴边。
容嫱有点害怕了,觉得他的眼神让人不怎么舒服。
她想用手接过那颗葡萄,但这个小世子不怎么满意地摇摇头,葡萄已经紧紧挨上了她的嘴唇,冰冰凉凉的。
吴妈妈又掐了她一下,她抖了抖,只好张嘴吃了,故意嚼得很慢很慢,生怕他还要喂。
好在他没有再执着,留下了穿得最艳丽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之前瞪她的那个。
容嫱第二日才看见她回来,走路姿势怪怪的,神情却很是得意高兴。
可能是因为吴妈妈给她准备了单独的屋子,不用挤大通铺了。
她似乎得到了很多礼物,今日戴一支青玉钗,明日戴一支金步摇,衣服首饰越来越多,也越发不给其他人好脸色。
连吴妈妈看见她都会给面子地笑一下。
别的姐姐说她这是得宠了,因为她是五人里眼下最娇媚的。容嫱漂亮得像个玉娃娃,但她一点也不娇媚。
她们于是握住容嫱的手,冷笑道:“瞧她得意的,等你长大了,还有她什么事。”
好多人都在等她长大,小世子也是。他偶尔会叫容嫱过去说话,送点小玩意。
但她真的不想去,有次他还掐了容嫱软乎乎的腰,把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容嫱来肃王府的第六个月,那个娇媚的姐姐怀孕了。大约就是像娘亲生下她一样,将来会生下一个孩子。
别的姐姐又很生气:“居然躲过了避子汤,真没想到她胆子还挺大的。”
“富贵险中求嘛,呵呵。”
容嫱坐在一边,托着下巴想,生孩子要多久呢。
可能要十天,可能要一个月?
但是才过了三天,娇媚姐姐的孩子便没了。
别的姐姐好像看戏那样评价:“真是不知死活,咱们这种身份,王妃怎么会允许她生下肃王长孙呢。”
说话的这个姐姐,分明昨天还很嫉妒的。
娇媚姐姐没了孩子,还被赶回了五人大通铺。哦不,还是四个人,因为那个看起来最温柔爱笑的姐姐被吴妈妈带走了。
娇媚姐姐看起来一点也不娇媚了,她脸色好苍白,眼圈下面是黑的,像是生了大病。
其他人都嘲笑她,因为她得宠的时候总是欺负人。
娇媚姐姐一天比一天瘦,后面几乎大多数日子都躺在床上。
那个世子也再也没有找她去玩。
容嫱便很担心温柔姐姐,她人很好,总是冲她笑,还给她梳头——就像娘亲那样。
别的姐姐又开始说温柔姐姐的坏话了:“以前没看出来啊,手段还挺厉害,真是心机□□。”
听说连王妃都觉得她乖巧懂事,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说不定能让她做个侍妾。
容嫱不知道什么是侍妾,但总归她还安全,就很好了。
不知不觉到了新年,是她入肃王府的第八个月了。吴妈妈喊她们梳妆打扮,在府上开宴的时候得以去凑个热闹——当然,是只能站在角落里看一看的。
容嫱踮着脚尖,遥遥看见温柔姐姐跪坐在小世子脚边,柔柔地笑着。
小世子有时丢一只橘子给她,有时捏着她下巴往她嘴里倒一杯酒。
容嫱看见她呛得直不起腰,过了会儿又努力地笑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