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热闹地开完了,本学期唯一的热闹活动滑稽落幕,我们累得半死不活的,赶着应付期中考试,接着就是期末考试,两种考试之间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各类考试,什么十校联考,什么黄冈名题,高考模拟,会考模拟,各科老师纷纷表明考试的重要性,以锻炼我们坚强的意志,让我们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考试,甚至不惜拿出上课时间让我们堂考,英语老师最厉害,整个一星期,每天都拿出一节课让我们考试,于是那张需要九十分钟的考卷,我们都在四十五分钟内加速写完,美其名曰锻炼我们的考试速度。
在班主任盛赞英语老师用心良苦时,卓维低声骂道:“呸,她就是懒得备课,考试一节课,考完讲解习题一节课,好混课时费。”
大多数同学被考试折磨得不胜其烦,也有少数例外,比如我。我从容不迫地考完一场接一场,从不抱怨。卓维很奇怪,“菲儿,你难道逆来顺受到这个地步了?”
“我习惯了,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现在比起以前的学校来说,要好很多了,我们以前是通年都在考试中度过,有时候还要在放学的时候加堂考试。我们以前的学校,以分数定人,学习成绩好,就一定是好学生,成绩差就一定是劣等生。”我淡淡笑道,“以前我有个同桌,是个小偷,时常偷我的东西,把小姨送我的飞亚达手表偷走了,有一次她在上课的时候摸我的书包,被我当场抓到,我就去告诉老师,你猜老师怎么说?”
“教育那个女生?”他觉得我的问题比较白痴。
“不是,他说谁让你不看好你自己的东西。她的成绩比你好,她怎么会偷你的东西?”我说完后,卓维惊讶万分,“怎么可能?你肯定骗我!用成绩来判断人的优劣?”
“你不信?我再说个事给你听,我以前在学校有个特别座位,就是和老师讲座对面的,这个位置不属于任何小组,非常异类。所有同学都觉得我不属于他们一组的,都很排挤我。我们有个老师,上课的时候口水非常厉害,我每天都要忍受他的口水雨。这些不算什么,关键是我的座位,是把坏掉的椅子,那个椅子没有椅子面,我和老师说,帮我换一张,老师不理会我。我只好用报纸包了一块木板架在上面坐了整整一学期,后来有个成绩优秀的同学看中了我的座位,她换过去的当天,那把椅子就换成了新的。”我咬住嘴唇,我以为我会忘却,却从未忘记,我终身都会记得这件事情,像一个耻辱柱牢牢烙在身上。
“你总说我太在意结果,忘记了过程的美好,可是我没办法,成绩不好,就意味着低人一等。我初中的班主任老师是数学老师,就因为我数学不好,我一直被人嘲笑,被老师奚落甚至是歧视。那时候,我的头发都白了很多,见到老师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如果没有到一中,没有遇见你们,我想我早就进精神病医院了。”我很少提及初中的生活,只因为太刻骨,拼命想要忘却,却一直忘不掉。“我很喜欢一中,它给了我很多希望和快乐,我真害怕它会变成我从前所在的学校一样。”
“不会的,一定不会。”他坚定地向我保证,他又能如何保证?即便是学生会主席,我们也只是学生而已,以卵击石绝不可能。只是相比其他学校的学生而言,我们已是相当幸运。
我遇见过几个初中同学,偶有交谈,说起彼此的学校,都是吐不尽的苦水。听说我们居然还可以上音乐、美术和计算机课,又羡慕又嫉妒。他们的这些非高考科目的课本拿到手后立刻被转卖到废品回收站,据说一些昏了头的同学,把自己的英语书也一并卖掉,事后想起,又大费周章把书买回来,原指望可以卖些小钱收回成本,最后倒折本了。
我听得惊心,生怕自己也会落到新学期开学就向废品收购站卖新书的地步,幸好期中考试大家经过没日没夜的奋斗,总算形势一片大好,校长很满意。卓维趁机安排校内记者团在校报上连续十期书写一中色彩和传奇,说明植根一中最重要的传统--培养学生的个人素质。
我问卓维,为何不能像传说中的学生会主席一样,直接和学校谈判?卓维不耐烦地摆手说道:“这个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们学生会本身心就不齐,别说集体和学校谈判了,就现在的情况看,各部能够合作完成一次活动都没那么容易。”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基本没踏入过学生会,一是学习太忙,二是卓维说暂时没我什么事情,坚决不让我去学生会。
“没事,就几个老部长捣乱。”他笑了笑,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那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我怯生生地问道。
“不用,我搞得定。对了,我听说今年圣诞节前后有流星雨,要不要一起去看?”他把话题岔开了。
“真的吗?”我从小到大只见过一次流星,尚未来得及许愿,就消失不见,让我遗憾了好久。
“嗯,狮子座流星雨。”他笃定地点头,“到时候一起去看吧。”
流星,这种一闪而过的美丽物体,总是深深吸引着人们。对着流星许愿,是每个人都干过的傻事。流星雨的消息自然引起了不小轰动,有段时间,大家讨论的核心话题就是流星雨。幻想着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十二月的北风,冷得像刀割一样,连续几天一直都在下雨,更增添了刻骨的寒意。
日子越临近,我们越焦急不安,总担心老天不配合,不过幸好,到了看流星雨的那天,天终于晴了。等待看流星雨的同学们从清早起就兴奋地重复讨论起这几日里一直说的话题,该去哪里观测,带什么东西。文雅她们却没那么幸运,在流星雨光临的前一天被告知,第二天晚自习考试。
二班一片怨恨声,却无可奈何,只能羡慕地对我再三嘱咐:一定要帮她们多许几个愿。
下午放学时,卓维反复叮嘱我,“今天晚上,你早点来学校,别迟到了,多穿点衣服,记得啊。”
我急忙回家扒了两口饭,就往学校赶。等到了学校后,彻底傻了眼,想不到这么多同学挤在操场和窗户边抬头看天空。
我赶忙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试图找一个最合适的观测点。这时卓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抓住我的帽子,带着我往大槐树下走。我们总算在猎户座升到空中的时候走到了那棵大槐树下。
他示意我坐在地上放的两个软垫上,又递给我一副望远镜,对我说:“慢慢等吧。”
周围人很多,漆黑一片,同学们围坐在一起,百无聊赖的就开始讲鬼故事,于是一整晚,就听见尖叫声此起彼伏,吵得我心惊肉跳。
等了一个多小时,天上还是没有动静,耐不住性子的同学开始散去,有的实在受不住寒冷,也早早地撤退了,站在山坡上的人也寻思着换个地方,这里比操场上风大,吹得骨头缝都要裂开了。
人渐渐退得差不多了,山坡上冷得更厉害了。我也冷得发抖,非常后悔没听卓维的话多穿件衣服。我站起来,不停地走来走去,使劲跺脚。
卓维见状,让我在这里等,他先下去,我坐在漆黑的夜里,看着天空上的星星,等他回来,越等越害怕。周围只有几个人小声说话,天上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电筒的微弱光芒,夜风生冷地刮进骨头里,树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每个黑影都让人心生恐惧。
我缩成一团,侧坐在大槐树下,心里不停念叨卓维快点回来,一分钟过得比一小时还长。虽然他离开的时间前后不过二十分钟,我却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终于回来了,拿着两杯奶茶,一条珊瑚绒毯子。我见到他时差点扑到他怀里,第一次那么深切地希望他在我身边。他把毯子披在我身上,又递给我奶茶。
我裹紧那条柔软的毯子,顿时就觉得好多了,“你怎么会带这个?”
“就担心你这个白痴穿得很少,所以特意准备着,刚才忘记拿来了。”他蹲坐到避风的位置,又指指他身边对我说道:“到这里来,风小。”
我蜷缩在他身边,他的身体挡住了风,我觉得不大冷了,松开毯子递给他:“你披着吧,我不大冷了。”
“我穿得多,你裹着吧,本来就是为你预备的。”他摆摆手,挺了挺身体,“流星雨应该快开始了,再等会儿。”
我站起身来,坚持把毯子披到他身上,“你帮我挡风,就不冷了。”话音刚落,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抓住毯子直接丢到我身上,“裹上,你打算感冒逃课吗?”
我还是没拗过他,那条毯子最终还是裹在我身上。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右,还是没见到流星,身边的人等得受不了,又撤了一批。
天空中星曜闪烁,还看不出任何迹象。不少人开始说流星雨是传闻而已。很多人动摇了,操场上的人也稀少了很多,山坡上渐渐地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谢谢。”我轻声说道。
“谢什么?”他缩了缩脖子。
“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我仰望着天空,轻声说。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是朋友,这不都是应该的吗?”他笑着说。
“我觉得很幸运,在二班的时候有文雅、陈诺和安心,在这里有你。有你们一直陪着我,我的高中生活才不那么枯燥无聊,我想将来我回忆起我的高中生活时,一定会觉得十分值得。”我感慨道。
“不嫌我们给你添麻烦了?你要没认识我们,该少多少事情啊!”他不以为然。
“怎么会呢,朋友都是互相担当的,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以前我把这些看得太重,真是不值得。”
“你知道文雅她们最喜欢你哪点吗?”他转问我。
“不知道。”我有点疑惑。
“她们说你像朵向日葵,天天努力向着太阳,又单纯又认真。”他淡淡笑道。
“你也是这么觉得吗?”我心跳得很快,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对我的看法。
“我觉得你像初升的太阳,还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虽然没有散发你的能量,却很温暖,和我截然相反,”他说。
“怎么会?我一直觉得你很耀眼。”我惊讶地说。
“纸老虎而已,最多只是个反射阳光的月亮。”他低下头,“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好,不像你,从内到外都是一样的干净。”
我不知他是这样想,自嘲道:“你们是说我头脑简单吧。”
“是纯粹。我们都很羡慕,不止是我,还有文雅她们,都很羡慕你的纯粹。她们说你像个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呵护,有时候你表现得比我们都勇敢。”他轻声说。
“流星!”苦守在操场里的人群里爆发出激动的喊声。
我忙抬头一看,果然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未及我帮文雅许完愿,就已悄然消逝在天尽头。
我站起来,瞪大眼睛望着天空,保持许愿的姿势,不敢再错过一颗流星,卓维在我身后笑道:“就只有你才把许愿当成那么认真的事情。”
“别闹,待会我不能再错过了。”我跺跺脚,脚都坐麻了,动起来都不像是自己的,“我要先帮文雅、安心和陈诺许愿,万一流星不够多,再错过一颗,就麻烦了。”
“你要许什么愿?”他也站起来,双手握拳,“我帮你,双保险。”
“我想考进好大学。”我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嗯,我就猜到了,还不如许个愿,让你将来嫁个好老公吧。”他揶揄道。
“我才不要什么好老……”我说不出口,又羞又怒,他每次都嘲笑我想考好大学的梦想。
“知道了,想要进北大?”他仰望着天空,念念有词,“让桂菲同学考上北大吧!”
“算了,不用了。”我忽然有些沮丧,我有自知之明,北大今生我都是不可能考上的。
“不想考北大了?那清华?浙大?南开?南大?”他挨个把名校念了一遍,我摇摇头,“老实说,凭我的数学成绩,我都担心能不能考上二本。”
“我会帮你的,考不上北大,其他的学校总可以的。你说你想去北京,那就许愿考上北京的大学吧。”他说。
“你说我们考上大学之后,是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有时候觉得很迷惘,好像我出生就是为了考大学。”我眼睛不眨地看着天空,“人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肯定不是为了考大学,”他笑着说,“大部分人的意义是为了繁衍,为了活着而活着,一代代地继续下去。其实很无聊,我们争取的,都是为了虚名,人最宝贵的就是可以简单快乐地过一生,到死前没有遗憾。”
又一颗流星闪过天际,我快速地帮文雅许完愿,继续思考卓维说的话,快乐简单地过一生是人生最本质的意义吗?
“你觉得怎样才可以快乐简单地过一生?”我接着问道。
“有个挚爱的人,陪伴着,牵着手一起慢慢变老。”他顿了顿说道,“只不过,这世上能有多少爱情能够永恒?爱一个人,但无法结合,这是正常了,我不想和我爱的人相结合,那样我们会彼此相恨的。其实,我很羡慕杨过和小龙女的苦恋和痴情,但我更欣赏李莫愁,艳丽明媚的赤练仙子。令狐冲和任盈盈看似美满的结局,但我不信。香香公主是幸运的,能够为最爱的人死在最爱的人怀里,够了。不要说陈家洛不会珍惜,其实他也许爱霍青桐多一些。”
他说得七零八落,夹杂着几部金庸小说的笔下人物,像是在自言自语,仿佛有所指。
“你是在说王美心吗?”我说完就后悔了,怎么老是不记得教训。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仰望着天空,保持着许愿的姿势,不知他有什么愿望。
许久之后,他说:“我觉得我很难像郭靖、黄蓉那样,能和爱人牵手到老。但是你可以,你一定要过得幸福。”
我连续呸了三声,“不许胡说八道,你怎么就不能幸福到老了?我们都要幸福地活到老。”
明朗的星空下,他笑了,许久才轻轻点头,就在那个瞬间,无数流星像烟火般绽放在天际,四面八方同一时间划过无数流星,璀璨绚烂得让人忘记了一切,就被那星空吸引,恨不能多长几双眼睛,看不尽的流星。
许多年后,我一直记得那样的深夜里,漫天的流星雨划过头顶,我和卓维站在那棵大槐树下,对着天空虔诚地合十许愿。我要我们都可以幸福快乐地活到老。漫天的流星让人眼花缭乱,我看了一颗又看一颗,我坚信总有一颗星星会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