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诺果然是三分钟热度,漫画社举办了三天,就搁浅了。卖画之事亦不再提,只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发现自己有画得很不好的地方,需要闭关修炼,暂时不再见我了。
我挂了电话后,自觉十分无聊,暑假作业写得差不多了。家里的书,我连厚厚的《新词汇大全》都看三遍了。数学题,还是算了吧,我不希望整个暑假又毁在数学手里,还是去图书馆看看吧。我翻出了许久没有用过的图书证,兴冲冲往图书馆奔去。
我一直喜欢读闲书,从小学开始我就发现图书馆是个好地方,有各种各样我感兴趣的书籍。上了初中后,只能疯狂地念书,就极少去了。
上到图书馆二楼,习惯性地往文史小说那边跑,却听见了王美心的声音,“你借什么书?”
“《时间简史》。”回答她的人是凌嘉文,他们居然在一起,我透过书架的缝隙看见了他们,凌嘉文在书架上选书,手里拿着一本书。王美心站在一侧,手里也拿着一本书。
“这么深奥的书,你也有兴趣?”王美心娇声说道,从他手中抽出那本书翻了翻,“我是完全看不懂。”
“很正常。”他头也不回,“你知道《青铜时代》在哪里吗?”
“我帮你问问好了。”她走到图书管理员那里询问,凌嘉文依然站在书架前面选择书籍,掏出一本书,从扉页看起,再决定是否借阅。
“你怎么在这里?”王美心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吓我一跳,她厌恶地看着我,“麻烦你让下,挡着别人了。”
我忙挪动一下,这才发现原来我站的位置刚好放的就是凌嘉文要找的那本《青铜时代》。
王美心把书抽下来,转身向凌嘉文走去。
这时,蓝清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笑着向凌嘉文打招呼:“你也在这里?”
“是啊,暑假没什么事情,借两本书看看。”他摆动着手里的书。
“《时间简史》?这本书我也看过了。”蓝清显示出她和凌嘉文的共同性,“书写得很好,就是难理解了些。”
两个人关于书中的内容讨论了一番,最后讨论到量子物理学,讨论得风生水起,王美心站在一旁干瞪眼,一句也插不进去。一个理科生和一个文科生的差距立刻体现出来了。
蓝清很得意,她和凌嘉文又说着什么薛定谔的猫,凌嘉文听得饶有兴致,对蓝清也有了新的看法,“想不到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我看过不少书的。”蓝清得意洋洋地扫了一眼王美心,差点就没脱口而出,我赢了。
王美心很生气,眼珠一转对凌嘉文说道:“对了,我刚才看到桂菲了。”
“她也在?”凌嘉文笑着说,“今天可真巧。”
“真是太巧了。”王美心一字一顿地说,意味深长地往我这方向看了一眼,又看着蓝清,似乎是说,我们是跟踪而来的。
我立刻移动位置,走到我时常光顾的书架,寻找我上次未看完的《漂亮朋友》。可是总也集中不了精力,双脚不听话地往面向他们的书架那里移去。
透过层层书籍的缝隙,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了。在我背对着他们选书的时候离开了。
我有点失落,随手摸出一本书。
凌嘉文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就知道你在这里。”
我忙转身过去,凌嘉文手里拿着两本书,对我笑道。王美心和蓝清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倒像是他的两个保镖,滑稽得很。
“你在看什么书?”凌嘉文歪着头看着我手里的书念道:“《初恋》。”
王美心和蓝清暧昧地笑了,不论这本书的内容是什么,光这个暧昧的标题就足够让人心中无限幻想。凌嘉文果然忧心忡忡地说:“还是看点数学方面的书吧,我听美心说,你期末考试数学才刚刚及格。看这些书,对你的学习没什么帮助,我若是你,心里会觉得有负罪感。”
一席话说得后面两位也神色不定,我自然是无比尴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我每次说话都免不了尴尬的结局。他说话永远像长辈,带着教育的口吻。让我觉得很痛苦,我原以为他有所改变,看来完全没变化。
我很想潜行,消失在他们面前,也比在这里无言以对的好,半晌弱弱地说了句:“这是屠格涅夫的作品,名著。”
“菲儿,”他顿了顿,似乎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我希望你能实现梦想,将来不会后悔。”
“我知道。”我狼狈地把书塞回书架,难受极了。早知道,我今天不该来这里。“我还有事情,先走一步。”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整个暑假再也没去图书馆。
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我接受不了。也许这是他的本性,可我觉得他戴着厚重的外壳,无法靠近,他用这样的方式让我离他越来越远。我们原本就不是一类人群,我们的目标不同。我是个散淡的人,我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坚定的毅力,我不独立,我不坚强。
我崇敬他,也想做他一样的人,可最终我做不了。
七夕。牛郎织女会面的日子。
也是我们四个女生见面的日子,整个暑假我们零零散散地互相见过面,一次也没聚齐过四个人。这次为我过生日,终于整齐了。
陈诺一见面就嚷嚷着问我,“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算是吧。”我数学没写完。
“赶紧的,借我抄抄,这是你的礼物,生日快乐!”她丢了一幅画给我,拎着一堆作业直奔我的房间去,“你作业放哪里了?”
我跟进去,翻出一叠丢给她,她一边翻开作业一边对我说:“我画了两个月的画,今天才想起来,作业还没写呢,过几天就开学了。天哪,这么多啊?能不能简单点?我抄都要抄好久。”
“你赶紧抄吧。”我无奈地摇摇头,历史作业肯定字不会少的。
“不行,不行,太多了,你帮我打电话给文雅和安心,让她们把作业也带来。我看看你们谁的简单点,我抄谁的。”她居然还挑三拣四。
我无奈地去帮她打了电话,安心已经出门了,幸好文雅还在,听完陈诺的要求后,在电话里面喊道:“她到现在还没写作业?”
“是啊,她现在在我这里赶工呢。”我说。
“我一会儿就来,等着啊。”文雅放下电话,去找暑假作业。
“菲儿,菲儿,快来,帮我抄下政治。好多啊,我都要晕了。”陈诺在屋内大喊道。
安心和文雅先后到达,都被陈诺分配了任务,我们围坐在一起奋笔疾书,各自帮她写一本作业。文雅边写边抱怨:“陈诺,你这样太不像话了,到现在居然连名字都没写一个。”
“姐姐,我知道了,下次保证不这样了,你赶紧帮我写吧,写完了好帮菲儿过生日。”陈诺在一旁告饶。
“你还记得是帮菲儿过生日?”安心取笑道,“我们不是来帮你写作业的吗?”
“我怎么会忘记呢,我还给她画了幅画。”她立刻把送我的那幅画展开,画的是牛郎织女相会的画,非常漂亮,与我们卖画时相比,有了明显的进步。
她很得意,“怎么样?还不错吧。菲儿,这幅画我画了差不多一个月,专门为你准备的。”
“这个牛郎看上去有点眼熟,是卓维吗?”安心的眼挺尖。
“我觉得也像。”文雅走到画前,仔细端详着。
她们向陈诺寻求答案,陈诺点头同意。我看着画中的卓维,有种不祥的感觉,牛郎织女,一年一会。
“菲儿,你不喜欢?”陈诺放下手中的画。
我摇头,夸张地笑了笑,说道:“陈诺,你是铁了心打击我,我以后再也不画画了。”
“你就好好写你的,别和我抢饭碗了。”陈诺嘻嘻笑道,“我以后就指望它吃饭了。”
“卓维呢?他今天怎么没来?我们还想调戏帅哥呢。”文雅笑着问道。
“我哪知道。”我埋下头,接着帮陈诺写作业。三个小妞促狭地笑了。
“楚清呢?”我连忙掉转话题。
“他?我估计他忙得要命。”文雅撇了撇嘴,“五月歌会以后,找他的女生多得不得了。每天下课的时候,都有外班的女生借故在我们班走廊上往里面看。”
“这么夸张?”我大吃一惊。
“当然,打探他消息的人好多。”安心笑道,“他算是出名了,上次演小品楚留香的时候,外班就有不少女生来问了。这次五月歌会,不止是本年级,还有其他年级的女生来问。某人后悔死了。”
“谁说我后悔了。”文雅抢白道。
“又没说你,激动什么。”安心大笑。两个人打成了一团,文雅作势要掐安心的脖子,安心大呼,“舆论自由,不能灭口。”
陈诺一反常态,没有参与她们的打闹,低头继续抄她的作业。
电话铃响了,我过去接电话,“牛郎,大黄牛祝你生日快乐。”是卓维。
“谢谢。”我又想起陈诺的那幅画。
“不请我吃蛋糕?我可是给你准备了织女啊。”他笑着说。
“什么织女?”我好奇地问道。
“你一会儿打开门就知道了。”他挂了电话,我心里纳闷,他给我准备什么织女?
门铃响起,三个女生以最快的速度变回淑女,我打开门,一个巨大的毛绒熊堵在门口,吓我一跳。
“织女来了。”卓维从熊后面探出脑袋,“怎么样?”
我接过那只熊,比我还长。三个女生顿时丢掉手中的笔,一起窜过来抱这只熊,这个说,熊好大,那个说,好柔软。女孩子们总是非常迷恋毛绒玩具,迷恋那种柔软温暖的感觉。
“牛郎和织女总算团圆了。”他笑着说。
“不对啊,如果它是织女,那菲儿不就是熊了?”文雅第一个反应过来。
卓维立刻装作很无辜的样子,“我什么都没说啊,是她说的。”
我瞪他一眼,这家伙,老是捉弄我。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只熊。
我们坐在一起闲聊,文雅说,数学老师终于被换掉了。上学期填写老师评估时,她们终于获胜,全班一半以上的同学在数学老师的教书技艺上打了零分。
这是个非常严重的低分。我们每一学年结束的时候,学校会给每个同学发一张表格,给每个老师打分。项目分得很细致,从教书水准到师德,最低是零分,最高是十分。如果过半数同学不认可,会被校长叫去谈话,或者被更换,最严重的会被开除。因此,老师发下表格后,对我们再三要求,一定要认真公正地填写。
这种学生与学校的直接对话,我唯独在一中尝试过,它让我们有机会选择更换适合自己的老师,也让老师们知道,他们在学生心中的情况。我们是互相监督的群体。新的学生会主席
陈诺的作业终于写完了,我们松了口气。卓维放下笔,对我说道:“我有事情,先走了。”
“你不是说帮我过生日吗?”我有些吃惊。
“礼物送到了,作业帮你们抄完了,我也要约会了。”他指着手腕上的表,“时间到了。七夕情人节,当然是和情人一起过。”
他走了,留下我一直想,他和哪个情人一起过节?莫非是王美心?绝不可能。那是谁呢?
一直到文雅她们走后,我也没想出来。
我站在窗边看着满天的乌云,没有一颗星星出来。
九月的阳光,褪却了炎热,带来些许清凉。刚好。
新学期开始了,我迈着轻松的脚步走进学校,惊觉自己在这一年里改变了很多。那厚重的外套,不知在几时已被我丢掉。
教室里面的人很多,等待着开学典礼。卓维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去了。王美心很兴奋,与周围的男同学打闹,不时发出笑声。
好不容易等到开学典礼,我们到操场上列好队,等待校长训话。走上主席台的人不是我们熟悉的脸孔,是另外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
“各位同学,我是新任校长汪学道。一中是有优良的学风和优良传统的学校。然而,在今年的高考中,我们的本科录取率低于其他的学校,文理科的状元也不在我们学校,这是历年以来的第一次。各位同学要反省下,是不是平时太散漫,把心思花费在其他不需要的方面了?高考是以成绩来定的,不是其他的。今年学校决定,在学习方面加大力度,每个学生都必须上晚自习。本学期除运动会外,其他所有比赛项目都将暂停。各位同学,高考迫在眉睫,不要以为你是在高一,或者高二就不需要努力。高中三年,就是抗战的三年,要从第一天开始咬牙坚持到最后一天!”他简短地讲完了新校长的宣言。
台下寂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老师带头鼓掌,只带动了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远处飘来了一朵乌云,遮住了阳光。
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令很多同学感到强烈的不适。原本计划着本学期球赛一雪前耻的同学,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议论纷纷。
“难以置信,这么多年的惯例说取消就取消了,我还练了一暑假的篮球。”
“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烧到我们头上来了?”
“高考考砸了,说什么都没用,都是认准升学率来的。什么素质教育,都是扯淡。”
“怎么能用一次高考成绩来说事?太搞笑了!”
“居然连我们的意见都不征求,一中完蛋了,搞一言堂,老校长呢?”
新校长在议论声中走下发言台,主持人宣布:“下面由新任学生会主席卓维发言。”
我以为我耳朵出错了,定定地看着主席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发言台上。卓维穿着正式的西装,与平日浪荡的样子大相径庭,他站在发言台上,举手投足之间有着特别的威严,帅气非常。
他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我的脑子里面嗡嗡地乱响,他竟然是新任的学生会主席,这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说过他是学生会成员,怎么会成为学生会主席呢?我恨不得立刻冲到他面前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掌声稀疏,只比刚才校长说话多了点掌声。两位新任都没有获得预期中的欢迎。
开学典礼结束后,卓维走下主席台就被一群人围住了,似乎是学生会的干部,他对他们一一安排,运筹帷幄,成竹在胸。我远远地看着他,忽然发现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在我印象中,他是个不可捉摸的人,时而忧郁,时而叛逆,时而狡黠,时而张扬。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做的事情我都看不懂。
“菲儿,菲儿,卓维怎么成了新任学生会主席了?”三个激动的小妞二话不说围住了我。
我看看她们,又看看远处的卓维,“我不知道。”
“天哪,你几乎每天都和他在一起,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文雅大吃一惊,“你真的太不具备特工素质了。”
“我就说菲儿不会知道的,你们还不信。她没有打听别人的习惯,而且还很粗心迷糊。”安心毫不客气,“做记者肯定是不行的。”
“老师催我们回去了,先走了,菲儿,你问清楚了告诉我们一声,今天真是太有意思了。”陈诺心急火燎地催着她们快走。
卓维安排完所有事情后,向我走来,“还不去教室拿课本,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
“看看新任的学生会主席的风采呗。”我打趣道。
“你觉得新任学生会主席怎么样?帅吗?”他弹了弹衣袖,挺起胸部,神情傲慢。
我故意上上下下打量他好久,“太像老黄牛司机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卓维狠狠白了我一眼。
“我担心啊,我的司机炒我鱿鱼了。”我皱着眉,哀声叹息。
“菲儿,我发现你变坏了,”他笑了起来,“放心吧,司机还是要很尽责地工作的。”
“你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学生会主席了?”我还是很疑惑。
“安心不是说过吗?我就是最后参加竞选的那个人,然后获胜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难道一直在学生会?”
“是啊,鄙人是学生会副主席,挂职一年,升任为主席。”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可能吧!那为什么没人知道?”我无法相信这个答案,看蓝清每次对他的态度,也没发现他是学生会成员。
“我只是挂职而已,基本不参与他们的事情,本来打算卸任了。”他笑了笑,“临时决定竞选主席的。”
“为什么?”我还是不能理解。
他指着队伍说道,“快走,一会儿‘地中海’要发火了。”
班主任老师老调重弹,强调高二的重要性,承前启后,高一没有努力的同学尚且来得及,高一努力的同学若是不再努力,可能就会掉链子。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要努力学习。另外,物理老师换了,原先的物理老师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不再教我们。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个人原因是什么,只是默默互相交换了眼神。新学期的第一天,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感觉到的暴风雨来袭时的前兆。
放学了,大家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教室,卓维要去主持学生会的会议。时间尚早,我一个人在校园内转悠。
时间过得真快,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认识了许多人,一切都与自己预定的轨道完全不同,我也改变了很多。不知道一年后,我们又会怎样。时间不会停止,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都终将过去,我们只能期待,在岁月流逝中,我们还能留住彼此最初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