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听着热闹的鞭炮声,楚千凝的心里却异常平静。
头上蒙上大红盖头,彻底挡住了她的视线,目之所及,不过是自己身上鲜红艳丽的裙裾。
走动间,漾起似水涟漪。
轻罗和冷画一左一右虚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花轿。
她听到了周围的百姓在拍掌大笑,容敬装模作样的同她说了些什么,她只安静的站在那,却根本就没仔细听。
手中被塞进了一条红绸,映着她白皙的手,更见鲜丽。
想到红绸另一端的人是黎阡陌,楚千凝不知怎么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一滴清泪落下,“嗒”地一声掉在了手背上,声音湮没在众人的呼喊中,无人察觉。
可谁知——
温凉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手,只一下,快得令人难以察觉,若非看到眼泪被拭去,楚千凝差点以为他是不小心才碰到她的。
“凝儿,我来娶你了……”耳边,是黎阡陌特有的温润音色。
她微微点了下头,握着红绸的手紧了又紧,心湖不禁微荡。
前世出嫁的时候,她也曾这般忐忑。
不过——
那时的她,更小心翼翼一些。
因为不敢相信那样的天之骄子会心仪自己,所以每每面对他,她的心都卑微到了尘埃里。
但是如今,心境却大为不同。
黎阡陌对她的好、待她的情,她总是愿意相信的。
相信他玩笑时吐露的情意,相信他许诺时定下的誓约。
垂眸扫过袖口上的扶桑花,楚千凝的手覆在另一只手腕上,轻轻抚过腕上的那支银镯,她涂了口脂的红唇微微勾起。
花轿稳稳的被人抬起,渐渐远离了尚书府,可四周喧闹的声音却丝毫没有降低。
看着队伍前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美男子,众人不禁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唉……可惜了世子这般风采,怎么就患了眼疾呢……”
“要我说呀,这轿子里的新娘才可惜呢。”又一人站出来,反驳方才那人所言,“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竟要嫁与一个病秧子,这不是注定了要守寡吗?”
“世子爷的身子有那么严重吗,我瞧着倒还康健,这不是好好的坐在马上吗?”
“你知道什么呀,这不过是用猛药顶着,撑个场面罢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却丝毫不妨碍黎阡陌心底抹了蜜一般的甜,连唇角都始终扬着,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幸而眼睛被白绫遮着,否则任何人都能瞧见他放光的双眸。
那般欣喜之情,任凭他演技再好也遮掩不住。
随着车队缓缓前行,一箱箱的嫁妆也由数十名壮汉抬着,跟在车马后面行进。
四周的人瞧着,纷纷议论尚书府的财大气粗,再不就是容敬仁义厚道,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外甥女竟这般舍得!
楚千凝坐在轿中听着,笑容蓦然转冷。
仁义厚道……
她倒要看看,容敬的这张“假面”能带到几时!
突然!
轿子猛地一斜,楚千凝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朝旁边倒去,好在她眼疾手快的抓住了窗棱,这才几时稳住了身子。
外面,忽然变的一阵骚乱。
“小姐,您没事儿吧?”冷画急急问道。
“无碍。”楚千凝的声音有些冷,“外面发生了何事?”
“有一伙儿乞丐冲进了接亲队伍……”
不料冷画的话尚未说完,轿子外便忽然响起了打斗的声音,刀剑相博,吓得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四散逃窜。
一时间,街上混乱不已,队伍更加难以前行。
轻罗和冷画警惕的护在轿子旁边,以免那些人是针对楚千凝而来。
变故突生,黎阡陌似是想调转马头来找楚千凝,可那群装扮成乞丐的刺客却直接杀奔他而来,竟缠住他不得分身。
鹤凌护在他身边以一当十,时不时还能腾开手解救一下轻罗那边。
冷画手里抱着根抬轿子的木棍,看到有被轻罗撂倒但还试图挣扎的人便瞄准时机一棍子抡下去,彻底将人放倒。
她用的全是蛮力,丝毫看不出会武功的样子。
容景络原本护着嫁妆在轿后跟着,眼见前面打了起来,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凛然的寒光,随即也装模作样的比划了两下。
可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轿子旁边的那个丫鬟身上。
眼见轻罗一掌撂倒一个,打得不费吹灰之力,他惊诧之余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一下。
原来……
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不想一时分神,身下的马不知为何受了惊,猛地跃起,害他径自跌下了马,马蹄随之踏下,刚好踩在了他的腕上。
“啊!”骨骼碎裂的疼痛令他忍不住叫喊出声,却混杂在打杀声中被人忽略。
直到城卫军及时赶到,方才解了这边的危难。
楚千凝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喊杀声渐歇,她的神色却依旧冰寒。
方才她几次感觉到有人围攻过来,不过都被轻罗和鹤凌打退,可见对方真正想要针对的人是自己。
若想要她的性命,那边该在沿街布置好弓箭手,只待接亲队伍行到此处便可乱箭齐发。
届时——
自己必死无疑。
可对方没有这样做,便说明其目的不是伤她性命,而是欲将她掳走。
大婚之日,新娘子不知所踪,谁还会相信她的清白!
不过,她心里还有另一层思量……
此事一出,轻罗会武功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倘或之后有人以此大做文章,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也就不难猜了。
“凝儿……”
黎阡陌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听起来有气无力,话未说完,楚千凝便听到“砰”地一声响,然后便是鹤凌惊忧的呼声,“世子!”
“怎么了?”
“世子爷吐血晕倒了。”鹤凌简单回了一句,然后便朝旁边的小厮吩咐道,“快回府去禀报老爷,速去宫中请太医。”
“是。”
鹤凌欲送黎阡陌前行回府,怎知后者竟幽幽转醒,定要随接亲队伍同行。
这般情况下,若他丢下楚千凝一个人在这,只怕不出片刻的功夫,她就会成为整个建安城的笑柄。
可他身子如此虚弱,再想骑马前行是万万不能了。
无奈之下,鹤凌便扶着他走向了花轿。
见状,轻罗和冷画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隐隐抽搐的嘴角。
新郎和新娘一起坐着花轿回府拜堂成亲,还真是新鲜啊……
随轿的喜娘哪里见过这般做法,刚欲拦一下,可对视上鹤凌阴寒警告的眼神,瞬间就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
一起坐轿子就一起坐轿子吧。
真要是这世子爷出个什么好歹的,她也担不起那个责任。
这般一想,喜娘便撩起轿帘,让黎阡陌坐了进去。
抬轿子的轿夫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他们倒是不差多个人那点分量,只是这般接亲的方式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起轿?!误了吉时当心侯爷怪罪!”见他们还杵在原地不动,冷画便装腔作势的喝斥道。
“……是、是,小的们这就走。”
方才四下逃命的小厮都被城卫军的人找了回来,此刻吹吹打打的继续上路。
容景络由城卫军统领阮浪亲自护送回尚书府,倒是没太引起众人的注意。
好好的一桩亲事,谁知竟发生了这样的插曲。
周围的百姓再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致,都不免在心里猜测着,这婚事本是为了给世子爷冲喜,可也不知他能不能平安过了今日。
别新媳妇才一进门,这喜事就变了丧事,那可就太令人唏嘘了。
而此刻被众人正念叨着的某位世子爷却安然的靠在自家小媳妇的肩上,时不时瞄两眼她尖尖的下颚,薄唇微扬。
楚千凝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压低声音无奈道,“你该起来了吧……”
“我身子虚弱,起不来。”许是恐外面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黎阡陌说话的时候特意朝她凑近了几分,唇瓣若有似无的贴在她的耳侧,温润的音色一点点的钻进她的耳朵里。
“……”
竟还装上瘾了!
头上还蒙着盖头,楚千凝想瞪他一眼都不能。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她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不知是不是轿子里的空间有些狭隘,她忽然觉得有些闷热,不大自然的开口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你如此大摇大摆的坐进轿子里,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娶不到媳妇才会被人笑吧。”
“……”
这是一回事吗?
“凝儿,你尚在孝期,大婚之礼不宜太过热闹,可我又不想委屈了你,是以由得他们闹一闹,也算破破喜庆。”
闻言,楚千凝心头一暖。
不想……
他竟想的这般细致。
她就说嘛,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婚事,怎么可能让人来捣乱,原来是有意为之。
心里虽万分感动,可楚千凝却反问道,“旁人图吉利还来不及呢,偏你竟嫌太喜庆了,是何道理?”
“你同我一起,便足以令我欢喜一生。”
“油嘴滑舌……”
她微微侧过头,盖头下的脸微微泛红。
去侯府的路不算太远,很快轿子便稳稳的落了下来。
黎阡陌将白绫重新覆于面上,虚弱无力的倚在楚千凝旁边,嘴角的鲜血衬得脸颊愈发苍白,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喜娘撩开轿帘看到这幅景象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新郎官死在路上了呢。
幸好在鹤凌搀着他下轿的时候他还有动作,她这才悄悄拍了拍胸口,压下到了嘴边的尖叫。
太医一早到了侯府门前候着,本欲先给黎阡陌把脉,怎知他无力的挥了挥手,定要先与楚千凝拜了天地才行。
众人劝他不住,便只能由得他去。
瞧着他对新媳妇儿这般上心,众人心里也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难得这世子爷竟是个情种,可惜了……
楚千凝握着红绸跟在黎阡陌的身后,一步步的走进侯府,跨过一道道门槛,直到进入正厅。
老侯爷和夫人坐在上首,看着黎阡陌病体缠绵的样子,他的脸上未有一丝喜色。
倒是侯爷夫人,神色淡淡的坐在那,眸中未见丝毫担忧。
轻罗跟在楚千凝的旁边,将厅中各人的神色都暗暗记在心里。
“一拜天地……”
话落,两人转向门口的位置,俯身施礼。
黎阡陌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看得旁人都不禁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
好在,直到最后“送入洞房”的话音落下,他都强撑着精神没有倒下,走出正厅的时候,他才终于支撑不住。
太医赶紧上前,让人将他安排在就近的房中为他诊治。
楚千凝由轻罗和冷画送回了新房,沿路都未曾见到有什么下人。
整个侯府,都透着十足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