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大人, 知道回来, 就算玩的迟了,大不了在那边住上一晚, ”谢父跟着老妻进门,扔下一句, “你娘不是给了你两枝花, 你先安置好了再去主院。”
“哦,”金堂看着爹娘一前一后进屋的身影,觉得自个儿牙有些发酸。
等出了院门,金堂方嘟囔道:“我住篱落院,要桃花做什么,便是插瓶,也该折院里的梨花啊。”
墨书听见这话,倒也难得开了一句玩笑:“古来皆有桃花运一说,少爷您今年十五了, 却还没定下婚约,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可要算迟了,夫人说不定也是为您着急呢。”
“十五急什么急,你看行知,都加冠了,媳妇不也照样还没进门吗,”金堂捏着桃花枝,浑不在意道,“照着这个步子,说不得我得十八过后才定亲呢。”
玉书听了道:“郡王那是得等赐婚,您又不是,这哪儿就能一样了。”
金堂想了想,发现还真是。
不过……
“我如今身上就一个举人功名,能说什么好亲,等三年后若能考上举人,那才是时候。”
金堂走进篱落院,想起院里还有在街市上顺手买回来的藤编小篮子,便叫墨书去取了来,又拿了个剑山做底座,折了几枝梨花和桃花间着,亲自做了个小花篮出来。
等到成品出来,瞧着倒是热闹,可又缺些意境。
金堂左看右看,都不大满意,索性叫玉书拿走:“这东西可不能叫我娘瞧见,借给行知摆去吧。”
玉书提着小花篮出去,金堂才认认真真寻了梅瓶出来,仔细选了两枝,调整好角度,才让摆到自己书房去了。
等金堂走到主院时,长平几个也回来了,骏达已经睡了,就直接送回了院子。
见几人都乏得很,谢父与徐氏也没多说什么,让赶紧用过饭便回去休息。
次日早晨,金堂醒后,盯着帐顶看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这是在庄子上。他坐起身,掀开帐子看了一眼外头稍显刺眼的阳光,才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
窗外,梨花满枝,有风过时,便如雪一般,洒落在空中,飘飘荡荡,落入尘土,或是随温泉流水,飘出院外。
“少爷醒了?”墨书听见响动进来,见金堂只穿了中衣,忙取了外袍来,“今日虽见了太阳,却还是得小心些才行。”
金堂只将中衣随意披着,吩咐道:“你叫两个人把屏风摆在院里,我想泡汤,到时候就把早膳摆在汤池边,我慢慢吃。”
墨书依言去办,没过多久,金堂见屏风摆好,便穿着中衣出来。
这个温泉庄子挑的好,温度不会太冷,却也不会太烫,一切都恰到好处,加上金堂废了不少银钱让人移栽来的这些花树,连旧日曾觉得这庄子不够风雅的谢父,每年也总爱在这边住些时候。
金堂没除去中衣,直接将自己浸入水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不多时,墨书便用巴掌高的小几端着早饭走了过来,放在金堂身边,轻手轻脚的退出道屏风外。
金堂吃着点心,泡着汤,看树上梨花雨翩翩落下,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心都静了。
“表舅公!你起了吗,骏达来找你啦!”
听见这声音,守在外头的墨书率先有了动作。
“骏达小少爷来了,少爷正泡温泉呢,您可有什么事?”
“表舅公不得空啊,”骏达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小的遗憾,“娘让我过来请表舅公一道去跑马。”
金堂听到此,忙道:“我就不去了,骏达可要去?”
“表舅公不去我也不去,”骏达绕过屏风,跑到金堂面前,惊叹道,“表舅公你真好看,怪不得娘说以后我要是能长成表舅公你这样,她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你娘哄你呢,”金堂捏了捏骏达的手臂道,“昨儿你还没回来就睡着了,可是累得很了?”
骏达点点头同金堂撒娇道:“娘和姨姨、三舅他们跑马好没意思,说学什么就学什么,我想玩都只能叫小厮带我。”
说到此,骏达忙催促墨书去同长平说:“我昨天骑马玩够了,今天我要在舅公这里玩,墨书你叫我娘自己去,不用担心我。”
等见墨书去了,骏达转了转眼珠子,就准备趁金堂不注意,将脚往汤池里伸。
“还穿着鞋呢,要泡温泉就叫人给你换衣裳,”金堂抓住骏达,往边上拖了拖,“不过咱们得先说好,就只泡一炷香,你还小,不能泡久了。”
“一炷香就一炷香,我还要小舅舅你上回给做的小鸭子,”骏达说着就赶紧将外衣去了,又脱了鞋袜,想往温泉里跳。
还是金堂将他抱下来,慢慢适应了温泉水温,才让他自己坐在浅水处玩:“早说了进温泉时要慢慢来,便是凫水也要先活动开才成,这回不听话,明日便不许泡温泉了。”
“别呀,我听话的,”骏达抱着玉书拿来的木头鸭子,正玩的开心,陡然听见这么一句,忙划两下到金堂身边,抱着金堂的脑袋亲了一下额头,“今天是我忘了,对不起嘛,舅公你明天还带骏达泡温泉好不好?”
金堂故意沉吟片刻,才道:“可我才说出去的话,也不能马上收回来,除非你拿什么来换。”
“小鸭子?”骏达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可他看了看金堂的脸色,忙把话又咽了回去,不甘不愿的伸出一根手指,“我写一篇大字?”
见金堂不说话,骏达迟疑的又伸了一根手指出来:“两篇?”
金堂挑了挑眉头,直接扭头不看骏达,瞧着好像是生气了,可他嘴角的弧度,却悄悄上扬了几分。
“三篇,三篇大字,我再读一篇书,”骏达急了,说出来的价码也高了不少。
金堂轻咳一声,放平嘴角,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我跟你换了。”
骏达一下就欢呼起来,又拉着金堂一起看木鸭子顺水流。因为骏达还小,玉书让人在汤池出水处装了档板,这小鸭子再怎么飘,也出不去,骏达自己就能捡回来。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金堂准时捞了骏达起身,去将身上衣裳换了。等两人换完,墨书也从长平处回来,还带了不少骏达的书册玩具过来,只说骏达这几日,就叫金堂多费心了。
金堂无法,只能带着骏达看书写字玩闹,直等到要回颍州时,骏达才被长平接走。
回到颍州,长平径自家去,李钺也来同金堂说要回王府去住。金堂劝了两句没成,索性也由他去了。
倒是约莫一旬后,金堂偶然听见玉书提了那么一句。
“这几日县主常下帖子请了孙小姐过府去玩,间或还会直接留宿,”玉书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我今日往王府送东西,听说郡王也常往县主府上去。我打听了两句,这日子,倒是大都能对上。”
金堂听了这话,才发现自己回颍州后忙着做题册功课,倒是许久没见过李钺了。若真是如方才玉书打听到的,只怕内里还有不少故事。
金堂运笔的手稍停了停,才道:“都是年轻人,说不定就是凑在一处玩闹,过几日我和行知就要回京的,他们表兄妹表姐妹的,可不就要趁着这个机会联络联络感情吗。这样的话,出你口入我耳,便烂进肚子里就是。”
玉书知道轻重,忙一口应了,再不提此事。
只是也就这日下午,墨书来回,说是李钺来了,情绪好似还有些奇怪。
金堂心里一突,忙叫请进来。
李钺进门时,金堂刚搁下笔,正在净手,纸上墨迹都还没干,便道:“是我来的不巧,打扰小舅舅用功了。”
金堂见李钺面上有些倦意,有些伤心,却没带什么恨意,稍稍放心,如常答道:“赶功课算得上什么用功,你来寻我玩,我还有了正当理由能缓一缓再写,正好喘口气。”
见李钺嘴角动了动,实在扯不出什么笑来,金堂不免问:“你这是怎么了,这幅神色,昨儿夜里没歇好?”
“小舅舅,”李钺先喊了金堂一句,才道,“你说我是不是很笨,被人将事情撕碎了揉烂了喂到嘴边,却也还不明白。”
“这倒是件奇事,”金堂心思百转,面上却笑了起来,“你不是从来都一点就透的吗,什么时候被人说得这样详细,都看不明白了?”
李钺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瞧见玉书墨书都在,便让他们去外头守着,才同金堂道:“我娘不是让我回来多和嫦儿说话吗,那时候我们都不明白娘的意思……”
金堂见李钺没继续往下说,只看着自己脸色,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便挑了挑眉道:“你和嫦儿什么时候这样亲近的?”
“也就是这几日,”李钺松了口气,道,“我不是私底下把事情和外祖母说了?外祖母又告诉了大姐。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娘是觉得裴二接近我,其实是别有用心,并且手上应当已经有了证据,只是怕我不肯信,又或是日后再轻易落入别人的红粉陷阱,便……便为我寻了个活例。”
金堂见李钺说得如此难以启齿,到底是道:“这事儿我是知道的。”
“小舅舅你也知道?”李钺倏地起身,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金堂,却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只能自己在原地打转。
“不然你以为那时咱们去庄子上,长平把骏达放到我院子里,叫我带着,还不是怕我忍不住同你说,”金堂说着,又小声道,“你这么想日子没来寻我,我便以为已经过了,哪还知道你们后头还有事。”
李钺听了这话,勉强信了金堂的解释,继续道:“前几日姐姐就同我说,这些日子嫦表姐同我相处,有刻意引诱我,并举了例子出来,可我却不肯信,姐姐就叫我再看几日。”
“可这几日,我也有特意去看,偏偏我半点也看不出来,”李钺说着,情绪渐渐低落下去,“直到昨儿嫦表姐忍不住,自己同我说了。”
“我想了一夜……”
见李钺急的眼睛都有些红了,金堂也意识到,这其中只怕有些差错,想起那时下山,李钺看谢嫦时,眼中那几分怜惜,不免开口问他:“那你觉得你平日和嫦儿相处时,可舒心?可觉得那就是真实的她,半点不觉得是她刻意造作,引你与她亲近?”
“嫦表姐并没刻意引我与她亲近,”李钺道,“好些时候她都刻意避开了我,是我自己……”
“那你不想那是嫦儿,”金堂引着李钺换个方向去思考,“那若是个生人,或者就是裴二甚至裴大呢?”
李钺顺着金堂的话开始慢慢回忆,脸色渐渐变了。
他一向要人点拨才能明白许多事不错,可他又不是真的蠢。等按着金堂的话一想,他才发现,他似乎是对谢嫦动了真心。
可偏偏,在离开京城前,娘还特意说过,他与谢嫦绝无可能。
李钺用手捂了自己的脸,哑着嗓子道:“若是生人或是裴二,我都不会与她们这样相处。”
“别去想了,”金堂叹了口气,“你对嫦儿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知道她和我与爹娘都亲近,便想着她是不会害你的那一类人,才没有半分防备。”
“可这也正是爹娘的用意所在,”李钺揉了揉自己的脸,勉强对着金堂扯出一个笑脸道,“小舅舅我今日先回去了,我再自己仔细琢磨琢磨。”
见金堂面上有些担忧之色,李钺道:“小舅舅不用担心我,爹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身份,和这样的时机,都不是我能任性的。爹娘不顾裴家脸面,送我回颍州来,到底是对我怀有期待,我都知道的。你放心。”
“若有什么事,尽管差人来同我说,”金堂说着,起身亲自送了李钺出门。等再回转时,却也松了口气。
这件事到底是吃力不讨好,李钺能自己想通,也是件好事,也不枉长平谢嫦两个忙活这一场。只是可惜了李钺动的心思。
若是李钺没被赐婚,他和谢嫦还有些可能,但他讨得了皇帝的恩宠,得了赐婚,便一早就该知道会失去些什么。
只是这份得到与失去来的太迟,才叫人觉得无能为力,连争取的心思也升不起。毕竟谢嫦的心思也很明白。
她是谢家的女儿,即便是被接了家来,马上要面临的是第二段婚姻,也断然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金堂也是在庄子上时突然想到,从来没什么一石三鸟,京城谢家那头,除非李钺做了太子,谢嫦给李钺做妾是有望封妃,否则都不会乐意谢嫦和李钺亲近,所以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死死按在府里。
这不止是谢嫦一个人的事,也更关系到谢家之后出生长大的女孩子,以及谢家不容践踏的脸面。
李钺说要回去自己想想,也没能独处几日。他也就在王府里窝了三日,就被金堂叫玉书上门去请了来。因为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出发往京城去,今晚上总该聚一聚,吃一桌团圆饭。
李钺照旧是先来了金堂院子,才进门,瞧见金堂坐在窗边躺椅上晒太阳,就忍不住问他:“小舅舅你题册可写完了,就这么悠闲。”
“前日就写完啦,”金堂懒懒的翻了个身,道“这几日我是再也不想听见题册这个词了。”
金堂说完,才正眼去看李钺。
他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云纹锦袍,用的是紫色滚边,头上正经的束了冠,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着就是一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今儿怎么穿得这么正式,”金堂问了这么一句,才自觉有些失言,便忙描补道,“同我走在一起,便是处处都要把我给比下去了。”
李钺轻笑一声,道:“只是今日想这么打扮一回,也叫祖父祖母看看我在京城时,是个什么模样。”
金堂对这话,没信多少,却到底是没拆穿他,只顺着他的话道:“我就不了,等我去了京城,今年定是回不来了的,还是照旧,好好加深一番我在爹娘心里的印象,免得我才走几日,便把我给忘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等到墨书来说,差不多该去主院了,两人才起身并肩同行。
这条路,和李钺才回颍州时走的一样,在路过池塘边时,李钺还停了停,才和金堂一道走。
金堂见李钺不说,便也知趣的没问,在心里悄悄猜了猜,大抵也就和嫦儿有关。
等到了主院,仍是金堂先进门。
这回,谢嫦倒没站在徐氏身边,而是和长平亲亲密密的坐在一处,骏达他爹领着骏达委委屈屈的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