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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为什么会不知道?
  独立空调输送来新鲜的风,深色酒瓶上闪着幽微的光,远处的恒温泳池如同湛蓝镜面,偌大的地下空间里,回荡着霍燃逐渐迷茫的声音。
  与地面草坪上的欢腾完全不一样。
  在恍如隔世的错乱感中,陶知越悄声道。
  因为我的过去,不在这个世界。
  他终于把秘密说出了口。
  霍燃的表情空白了几秒钟,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不在这个世界?
  每次看恐怖片的时候,霍燃都会说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灵异神怪。
  其实每回听到他那么说,陶知越总会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的来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霍燃追问道:是字面上的意思吗?还是一种比喻?
  现在他知道了,是下意识不愿接受的反应。
  陶知越凝视着他的面孔,语气很平静地解释道: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在地铁上发呆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很难解释,也许就像本不可能相交的地球和土星,在某个特定的维度上,发生了交集,土星环里抛出了一颗碎石,汇进了地球。
  起初我以为是我的灵魂进入了别人的身体,所以我常常觉得不真实,也害怕现在得到的一切可能会随时失去。
  直到刚才我才发现,原来一直是真正的、完整的我。
  在他平淡又震撼的叙述里,霍燃沉默了很久。
  所以你不坐地铁。他想起了什么,那个男主角又在地铁里被抓走了的恐怖片,是你的担忧吗?
  是。
  还有一些对临终之地的恐惧。
  霍燃定定地看着他,像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幻觉。
  如果是别人告诉我这件事,我会觉得他疯了。
  但是你说,我好像没有那么意外,或许是因为,我已经零零碎碎地见过了很多痕迹。
  你梦到的妹妹,没有其他人玩过的吸血鬼游戏,还有你过生日时失落的表情
  陷在琐碎的记忆片段里,霍燃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想知道,你现在告诉我的,是全部的秘密吗?
  在这种时候,陶知越宁愿霍燃没有那么敏锐。
  挣扎片刻,他依然诚实地回答道:不是。
  从霍燃对另一个世界的态度,陶知越不敢确定,他得知这个世界是本小说后的反应。
  看到他犹豫的神情,霍燃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保留的部分,是不是跟我有关?
  他想了想,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提问方式:如果换做是我,是不是也会选择对你隐瞒这部分的事?
  会。
  霍燃像是下定了决心:那让我来问吧,你只要告诉我对或者不对。
  好。
  陶知越简短地应声,心头却弥漫着淡淡的酸涩。
  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霍燃仍然是体贴的。
  我们在火锅店见面的时候,你听到我的名字,反应很意外,是因为你之前就知道我吗?
  是。
  是在大学的时候吗?他一边提问,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不对,你们是两个人,你应该完全不记得大学的事才对。
  嗯,我不记得。
  那个7号学弟去了哪里?
  我也在找答案。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呢?
  霍燃灵光一现,你听说过星弘游戏吗?本来更早之前我就要来晋北,因为对那家公司的投资没有谈成,才没来。
  那也是陶知越在晋北入职的第一家公司,是一家福利不错,又不需要996的新兴游戏公司。
  他对这份工作很满意,却在某一天突然得知,公司的a轮融资由霍氏旗下的资本公司领投。
  所以他立刻辞职离开了。
  听说过,那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份工作。
  在陶知越毫无保留的坦白里,霍燃渐渐地接近了答案。
  他问得很直接:是因为我才辞职的吗?
  是。
  你是不是在躲我?
  是以前是。
  彼此的呼吸声愈发鲜明。
  陶知越一直没有松开过他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从一贯的热烈,到微微发凉。
  这次霍燃思考了几分钟,才低声道:我好像明白了。
  其实我也有一个秘密瞒着你。
  你喝醉酒的那一天,我不光问了你喜欢什么,还问了你讨厌的事。
  你说你最讨厌一个人。
  那个人因为意外残疾了,却迁怒于抛弃自己的旧恋人,最后还害死了对方。
  我一直以为,那个结局凄惨的旧恋人是你的朋友,所以你才知道这个故事。
  可是在平时的生活里,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那个朋友,好像他只在那次喝醉后存在。
  搬家那天你坐了面包车过来,其实你并不晕车,对吗?
  也许你只是不能跟我一起坐车,为什么?是因为害怕出意外吗?
  陶知越不再回答对与错,他只是紧紧地握着霍燃的手,希望自己不够高的体温能再多渡过去一点。
  霍燃已经读懂了他给出的答案。
  那个人是我,对不对?
  而那个结局凄惨的旧恋人,是你。
  在我们相遇之前,你就知道了可能会发生的故事,知道了我的存在,才会躲着我。即使我跟故事的那个霍燃并不一样。
  所以,我生活在一个被设计好的世界里吗?
  第83章
  在一句句抽丝剥茧的推测里, 陶知越屏住了呼吸,如同飘零的雪花逐渐堆积在枝头,枝桠深深地被压下去。
  当最后一个问题坠入空气, 过载的树枝折断,所有的积雪就那样跌落下去, 纷纷扬扬。
  霍燃猜到了。
  当这一刻真的到来,陶知越却意外地并不觉得慌乱。
  恍惚中, 他想起了霍燃的妈妈, 在宽敞明亮的厨房里,其他人不曾发现他情绪的异样, 霍燃忙着偷吃红烧肉,所以只有她看见了自己的眼神, 读出了里面的怀恋。
  他觉得那天的霍妈妈,原本是想走上前拥抱他的,或许又发现他在掩饰,所以改变了动作,轻轻理了理他歪掉的领口。
  像很多年前帮霍燃整理衣服一样。
  于是在那几秒钟里, 他重新拥有了母亲。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霍燃反而主动道:我是不是猜对了?
  陶知越回过神来,轻声道:你很像你妈妈。
  对身边人的温柔和体贴, 还有超出常人的洞察力。
  其他都是对的, 但最后一句,是错的。
  霍燃一瞬间有些茫然:你明明提前知道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这足以证明一切是被设计好的
  不是。陶知越摇摇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你的妈妈吗?
  为什么?
  因为在我知道的故事里,你的父母没有离婚,你的妹妹变成了弟弟, 爸爸只关心生意上的事,妈妈偏爱年纪更小的弟弟,所以你在家里过得并不快乐,一心只想超越父亲的成就。
  听到他如此直白地提起故事,霍燃先是怔了怔,很快反驳道:这不是我。
  对,那个人不是你。所以这个世界并没有被设计,一切都按自然规律运转着。
  你遗传了妈妈的敏锐,思涵遗传了妈妈的活泼,然后你们都遗传了爸爸的勇气和坚毅。
  这些不是苍白生硬的设定,全都来自于你周遭真实发生过的一切,都有可以追溯的缘由,没有人安排着你的生活,我们的相处也没有被写在书里。
  陶知越说得很慢,语气很坚定。
  这全是他的真心话,他不希望从不相信命运的霍燃被剧情的力量所禁锢。
  书里这是一本小说吗?霍燃想起了昨晚的对话,昨天你问过我,小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陶知越点点头:我只问了你,自己却没有回答。
  对我来说,这本小说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让我遇见你。
  可是一开始,你躲着我。
  因为我没见过真正的你,我被小说里那个糟糕的故事骗到了。
  霍燃像是笑了一下:有多糟糕?
  所有人都不快乐,都有很悲惨的过去,虽然主角之间好像在相互救赎,但感情线很生硬,一点都不自然,好多地方没有逻辑,爱得很奇怪,恨得也很奇怪,配角全是工具人,主角形象也很刻板。
  这本书听起来真的很不好看。
  真的。气氛轻松了一些,陶知越便开玩笑道,虽然我小说看得很少,但我觉得这本书一定是个新手写的,甚至连语句都不通顺。
  为什么他会写下这个故事?
  我不知道,也许就像你昨晚说的,他在完成自己的某个心愿。
  霍燃不停地提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和小说里不一样?
  不知道,但我希望是他写完之后,又后悔了,发现这个故事编得很糟糕,尤其是7号的那条线,他没有家人,所以只能在乎钱,可能他每天的生活就像在球场上一样,要拼尽全力。无论如何,他没有犯真正的错,不该拥有一个那么惨烈的结局。
  恰好我出现了,代替了7号的角色,所以他消失了,不需要再背负那样的命运,或许在另外的故事里,他会拥有更好的人生。
  听着陶知越很有条理地分析完,霍燃忍不住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他们静默了片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谈论这些事的感觉很奇怪。陶知越笑起来,就好像地球上突然出现了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看见的恐龙,然后我们一本正经地猜想,它们为什么会复活。
  是啊,为什么会出现恐龙?霍燃也跟着笑了,你会突然来到这个世界,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或者有特殊的征兆吗?
  不是,只是在平常的下班路上。
  这是今天他说的唯一一个谎,也是未来的日子里最后一个谎。
  可能因为我很特别吧。陶知越藏起了真正的原因,调侃道,能成为主角的你也很特别,十万个为什么。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但一时间,又想不到该问什么了。
  霍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心渗着潮湿的汗水。
  是不是很凉?他喃喃道,以前我觉得这个描述很夸张,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真的会手脚发凉,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我希望你是骗我的,这只是一个很夸张的愚人节玩笑,但今天不是愚人节,我也知道你不会骗我。
  绵延不绝的话语声褪去,惶恐与迷失的感觉渐渐袭来。
  陶知越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安慰,只好回以无声的拥抱。
  他能听见对方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声。
  霍燃低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有人写下了一个剧本,但实际上演的内容,却变了。但无论如何,我的名字是被人写下的。
  我想,我需要一点想明白的时间。
  他最后说。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快。
  草坪,烧烤的烟气,笑闹声,洒落的酒液。
  霍燃像平常那样跟朋友说着话,笑容依旧,没有其他人发现异常。
  陶知越却敏感地注意到,他认真地打量着每一个朋友,好像要判断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
  有时候他会走神,低头看草地上倒映出的影子,跟地面上的人一一对应,看有没有谁被漏掉。
  他还很突然地拍了拍霍思涵的脑袋,惊得霍思涵连忙掏出手机照镜子,以为哥哥往自己头上抹了什么东西。
  大家都在笑,陶知越也笑,只是眼睛酸酸的。
  他好像看到了一年半前的自己。
  醒来之后,他觉得世界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又以为这是一个过于逼真的梦,所以总想从身旁走过的人那里找到破绽,看他们是不是道幻影。
  傍晚,聚会结束,热闹散场。
  陶知越看着霍燃笑着跟家人道别,然后他们启程前往机场。
  在他身边,霍燃可以不用假装开朗,偶尔还会提出旁人完全听不懂的问题。
  我学了什么?
  金融。
  我成了像我爸那样的工作狂吗?
  嗯。
  飞机在万米高空穿过夜色,云层下方的世界亮着遥远渺小的灯火。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安静的旅程。
  抵达熟悉的晋北市,陶知越独自回到了1502室。
  他们在电梯里默契地互道晚安,然后分开。
  这次没有特意找原因,陶知越朝他挥了挥手,看着电梯门慢慢合拢,上行,才转身找钥匙开门。
  那天的生日过后,霍燃给了他独处的空间,他想,这一刻的霍燃或许更需要。
  比起沉默了一年才慢慢敞开心扉的他,霍燃已经表现得勇敢许多。
  无论他需要多少时间,陶知越都会耐心地等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霍燃有时候会去公司上班,有时候会一个人出远门,有时候也会来公司接他下班,一起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