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真的想死,割腕的时间应该早一些,最好是刚刚入夜,割的力道也应该大一些。”
帝王一出声,其余人也不敢扫这对帝后一眼,赶紧低着头退了出去。
等他话音落下,人都退完了,殿内只剩下他和戚婵,戚婵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声音轻轻地道:“我的确没想死,我只是想见你。”
“见我?”李玄瑾古怪一笑,冷冷地盯着她,“所以你又伤害自己来骗我自戕,戚婵,你对我能不能有点真心?”
殿内针落可闻,男人低沉压抑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边,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浑身都是克制不住的寒意和怒火,那寒意似乎想要浇灭她,怒火仿佛想要烧沸她。
真心?还是真心?戚婵心里咀嚼了下这两个字,忽然觉得她那些心机手段都是没有用的,因为那都不是真心啊。
但这句她却也是不赞同的。
戚婵低头,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一下,“我对陛下,怎么可能没有真心呢?”
“哦?真心在哪?”李玄瑾冷笑道。是没被拆穿真相前用谎言来欺骗他,还是拆穿谎言后继续用伤害自己令他心软。
戚婵望着他的眼睛,浅笑着说:“我虽没有我说的那么爱陛下,但我能表现得很爱陛下,只爱陛下,我也只是陛下的,我愿意哄你的这份心,难道不是我的真心吗?”
听着戚婵的话,李玄瑾怔了下,戚婵斜靠着软枕,神色孱弱,她眼底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让人觉得此刻的她像是一枝被风雨□□过的梨花,但梨花的美艳就是碾落在泥土中,也还会留有芬芳,令人不得不为她的美丽感慨。
李玄瑾薄唇上下分开,却不为她所言感动,只是咬牙道:“花言巧语。”
说完话,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开,见他这就要走,戚婵直起背叫了一声玄瑾,但李玄瑾步子都没停一下,像是流星一样消失在了戚婵的眼前。
戚婵无奈地苦笑了声,是啊,这样的欺骗对李玄瑾那样把一颗心都愿意捧给自己看的人,应该是受不了的。
戚婵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右手攥紧锦被,轻轻睁开眼。
丹喜有些杏棠地站在不远处,担心地看着她,戚婵闭上眼:“下去吧,我想睡会儿。”
戚婵说是睡,但躺在床上,但很久都没有睡着,很久很久之后,才有了丁点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戚婵睁开眼,但入目却不是凤鸣宫熟悉的百花迎春的十二扇蜀绣屏风,她从床上坐起来,这张床也不是凤鸣宫熟悉的拔步床,而是一张架子床,垂挂素白纱幔,她目光往前扫去,确定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
这是哪儿?
第82章 这之后(六) 戚婵穿上鞋往门口走去,……
戚婵穿上鞋往门口走去, 但门拉不开,她皱着眉叫了声丹喜,门口有脚步声响起, 但传来的声音却不是丹喜的,而是一个从没听过的女音, “姑娘,这儿没有丹喜。”
戚婵在门后问:“这是哪儿?”
那人推开门, 是个陌生面孔, 她手上端着个红漆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碗浓稠的白粥和两样清淡的小菜,她将食物放在房间的红木桌上, 这才对戚婵道:“这是安庆宫。”
安庆宫?安庆宫在皇宫的东北角, 位置算的上荒僻。戚婵皱着眉问她:“你是谁?”
那人没回答,只是道:“姑娘该用膳了。”话落,她就转身走了出去,应该是午后了,几束光柱从半开的门口透进来, 将这间屋子分割成明暗几间,戚婵看着她缓缓地合上门,原地立了半晌,才转身在凳子上坐下,拿起了那碗熬煮的浓稠的白粥。
是应该用些东西了,她有些饿了。
戚婵在安庆宫一住就是十日,而这十日那个人并不和她说话, 戚婵甚至都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这日戚婵推开窗,窗外秋风瑟瑟, 她抱住好像有些冷的胳膊,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这场赌,她好像赌输了。
想着,忽然有钟声在皇宫响起,那钟声浑厚悲鸣,即使在荒僻的安庆宫,也清晰可闻。
门口传来吱哑的声响,戚婵扭过头,这段时间负责她一日三餐的侍女出现在门口,似是看清了她眼底的好奇,她对她道:“是丧钟。”
丧钟?戚婵语气有点惊愕:“谁死了?”
侍女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声回答:“是合元帝之妻,威远侯府的二姑娘,戚婵。”
戚婵愣住了?死的是她?不,死的不是她?是……世人眼中的合元帝之妻。思索着,耳边似乎有宫女太监们的哭丧声在她的耳边回荡,她不由得牵了牵唇,她扭过头,走到窗边,窗外的月光皎洁明亮,却似乎并不能撒到她的身上。
戚婵还是没能出安庆宫,但饶是在宫内,看着远处朱红屋顶上挂着的白幡挂上又放下,也能知晓皇后下葬了。
半个月又过去了。
这日早晨,听到开门声响起的时候,戚婵站在窗边道:“我要见他。”
背后的脚步声凝了一下,而后道:“姑娘,今晚请你换上这身衣裳。”
戚婵闻言转过头去,便发现侍女手上拿着一个包裹,她把包裹在桌子上打开,露出里头那件宫女衣裳。
“陛下让我送你出宫。”侍女道。
戚婵愣了愣,“出宫。”
侍女颔首,“是,出宫。”
戚婵有些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她盯着那身衣服看了良久良久,然后抬起头,盯着侍女道:“我要见他。”
侍女沉默了片刻,最后在戚婵固执的眼神里,应了声好:“我会替你通传的。”
侍女阿姜看着背对她而站的青年,看不清他表情,只能从他的背影揣摩一二,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听道帝王沉声拒绝,“不见。”
阿姜会意,当夜回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戚婵,戚婵理智上不意外,李玄瑾都能做的如此决绝,让皇后薨逝,他的态度已经很明了,就是想要和她一刀两断。
但这句话真的传来,她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他真的决定放下自己了?
“姑娘,快换衣服吧。”阿姜见她久久不动,不由得催促道。
戚婵压抑住心头那股莫名其妙的艰涩之感,她看着那身宫衣,不想换,但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又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她骗的他这么惨,如今愿意放她出宫应该已经是他的仁慈了,若是再不走,结果……她应该理智的,离开应该对她更好。
“他还说了什么吗?”戚婵看着阿姜哑声问。
阿姜道:“陛下还说了,希望你能离京城远一点。”
离京城远一点,希望她能离京城远一点,这是……不会限制她的自由?戚婵茫然了一瞬,旋即又反应过来,他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威远侯府的戚婵不在人世了,他留她一命,今生不相见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姑娘换衣服吧。”阿姜再次催促道。
戚婵看了那套衣裳半晌,艰难地伸手,拿起了那套衣服。
出宫其实很容易,两人出宫后,甚至还有一辆马车等在宫门口,戚婵跟着阿姜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望着朦胧月光里的皇城,道:“我想去威远侯府看一看。”
阿姜扭过头看了看戚婵,应了声好,“不过姑娘,你可不能让他们发现你。”
马车在威远侯府所在的大街上等了一会儿,戚婵看见了脚步匆匆从正门出来的威远侯,阿姜道:“你若是想去看看侯府的其他人,趁此刻天光未亮,我可以带着你偷偷潜进去。”
已至深秋,天亮的晚,寅时月亮都还挂在天穹上,戚婵沉默了会儿,道了句多谢。
进了威远侯府,除了周氏已经起床,戚莹戚瑞都还在睡觉,她们的院子一丁点声响都没有,等阿姜带着戚婵离开威远侯府,回到马车上,不等戚婵再张嘴,阿姜先道:“天亮了,我得送你出京了。”话落,她看着戚婵道:“这是陛下的吩咐,姑娘,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戚婵还想去一下公主府,听阿姜这样说,她没坚持,明卉到底是李玄瑾的亲妹妹。
与此同时,宣清宫中,青年立在院中,冷风将他的衣袍刮得咧咧作响,他抬起头,望着天边一丝瑰丽的云,听见脚步声,他轻声问道:“她走了?”
清风沉吟片刻,应了声是。
青年闻言,神色变了变,好半晌,他才稳住自己的双足,不让他们转身往后迈一步,只咬牙切齿地道:“她竟然就这么乖乖地离开了皇宫!”
阿姜从早上驾车,暮色时到了一小镇,两人便在小镇唯一的客栈留宿。只戚婵刚走进去,就听到有人在大堂议论,“这皇后娘娘得的是什么病啊,竟然要去别庄修养。”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青年道:“这我怎么知道?不过数位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应该有些严重吧。”
戚婵一懵,猛地侧头看向阿姜,阿姜递给戚婵一个眼神,直到两人进了房间,小二离开后,阿姜方才颔首道:“半个月前,是孙太后驾崩了。”
孙太后就是景和帝的皇后,自李玄瑾登基后,她身体的确不好。
“那我呢?”戚婵问。
“我也不知。”阿姜看着戚婵说,“这都是陛下的吩咐,陛下吩咐我告诉你是皇后驾崩,然后让我送你出京。”
戚婵身体微软,她在凳子上坐下,半晌之后,阿姜好像动了,她微微抬起头,就见阿姜解开腰间的荷包递给她,“这里面有五百两银票和一些银子,给你。”
戚婵心有些乱,一时没接。
阿姜见状,直接把荷包放在了桌子上,“戚二姑娘,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接下来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过不要留在京城了,陛下说,这是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最后的宽容了。”
戚婵没应声,阿姜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戚婵看着她留在桌子上的荷包,闭上了眼睛。在安庆宫的这段日子里,戚婵想过以后可能会有的结局,她想若她是李玄瑾,肯定会让欺骗自己的人付出代价,但她和李玄瑾是不同的两种人,他的心性其实要比她宽和雅量的多,所以她其实还存了一点点奢望,他纵使如今再气恼,但或许心底放不下她。
但她忘记了他性子里的克制正直,这样的欺骗她都受不了,何况是满腔爱意尽都付给她的他呢,许多让他更喜欢她的事都是她的算计,他又如何能做到淡然处之。
戚婵枯坐在凳子上,思绪也渐渐迟钝起来,许久后,她才明悟过来,或许告诉她死的是皇后就是想让她更死心。他清楚她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若是不告诉她皇后没了,她心底应该存着很多期望,不会乖乖跟着阿姜出宫。
而且他一面都不来见她,也说的很清楚了,就是希望往后余生,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牵扯。
戚婵忽然觉得心脏有些刺疼,她手摸上心脏的位置,脊背微微下压,好半晌,这股疼意消失,戚婵直起腰,目光落在旁边的荷包上,深吸了一口气,擦掉了面颊上的泪水。
她站起身,准备去床上躺一会儿,才站起身却发现有橘红的晨光从窗缝里射进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在凳子上做了一个钟头。
戚婵愣了会儿,推开门去敲隔壁房间,很快,一个衣着利落的大娘拉开了房门,见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陌生女郎,她狐疑地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昨夜住在这间客房的姑娘呢?”戚婵往屋子里看去。
大娘说:“她天刚亮就退房离开了。”
离开了,真的就这样离开了?戚婵闭了下眼,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阿姜一走,她身边再也没有什么和他牵连的人了。
戚婵回房坐了很久,天将黑的时候才想明白了,她骗了李玄瑾这么久,其实也没真心实意地为他做什么事,每件事都带着她的目的,既然他想彻底忘了她,那她……就如了他的愿吧。
思及此,等第二日天明的时候,她去镇子上买了几件不起眼的衣裙,和两把匕首,在客栈里装扮一番,确定铜镜里的人初看是个毫不起眼的村妇后,买了匹马,往若县而去。
***
宣清殿的气氛一个月前就是片化不开的墨,这片浓郁至极的墨色笼罩在个每一个人的头顶上,因此哪怕人是在笑,也只让看到的人觉得古怪想避开。
而今日,这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气氛中还多了几分肃杀可怖,宣清殿的人更是人人自危,恨不能变成一只又一只的小鸵鸟。
清风自认他跟李玄瑾数年,才不像宣清殿伺候的人一样呢,陛下心情不虞就战战兢兢,唯恐大祸临头,因为他清楚,自家主子不是拿人出气的人,他能克制得住自己的的脾气。
但此刻,他也怀疑了,他恨不能逃出这个大殿,他觉得自家主子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就像是冰刀子一样。
“她真的就走了?”李玄瑾盯着来汇报戚婵动静的清风,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清风闭了下眼,头埋的更低了些,“是。”
随着清风话落,殿外的寒风似乎穿过了宣清殿厚实的的墙面,吹进了这个大殿,穿透了他的衣裳,卷入了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那股冷顺着无数个毛孔往里,将他的四肢百骸冰封起来。
很久之后,李玄瑾活动下僵硬的四肢,低低地笑了一声。
以前她为了得到他,哪怕匕首抵进了她的小腹,哪怕他又骂又气,她都会笑盈盈地靠近他,现在竟然就这么容易离开了?一点挣扎都没有,是真相揭穿,她懒得继续演了吗?
他果然不应该对戚婵有任何期待,他竟然会忍不住相信她说的话,他想她或许不爱他,但终归是有真心的,不会舍得就这么离开他。所以哪怕他让她走,但她依旧会想一些办法不走。
可是,她竟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
她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