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一身衣服,清风不由得好奇,“阿婵,你怎么惹到了陛下了?”
戚婵唇瓣抿了抿,没回答,也没法回答。
清风看了她眼,见她神色复杂,安慰说,“不过陛下面冷心热,你去哄一哄他,就好了。”
戚婵望着凤鸣宫的大殿,苦笑了一声,“怕是没那么容易。”
话说完,刚刚戚婵一下车就看见她衣衫不整的丹喜拿了件袍子跑过来,她赶紧用袍子裹好戚婵,戚婵拢好袍子,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凤鸣宫大殿走去。
片刻后,她抵达凤鸣宫大殿门口。
戚婵顿了下,然后迈步进去,青年面对着她立在大殿里,眼里的情绪浓烈翻涌,而殿内很安静,应该说是整个凤鸣宫都很安静,除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戚婵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距离李玄瑾只有三米之遥的时候,戚婵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两个人目光对峙良久,戚婵开口问了他一句:“你知道什么了?”
李玄瑾盯着她好一会儿,双拳紧握,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缓慢,仿佛语速略快就会这股愤怒或难过的情绪打垮,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连山前日夜里进宫了。”
虽然戚婵已经猜到了真相,但真的得到李玄瑾的确认,但她还是有些天晕地转的感觉。
好半晌,她迎着李玄瑾幽暗的眼神,声音轻轻的,“我是撒了一点谎。”
李玄瑾闻言,骨节甚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从吃齿缝里逼出喑哑难闻的声音,“你接近我,是因为你知道我会当皇帝?”
戚婵有种直觉,她不能承认,承认的后果的会更糟,她想摇头,但就在这一瞬,李玄瑾沙哑的声音在她跟前响起,“我要听真话。”
戚婵胸口一震,李玄瑾整个人就像将崩之山,如今还能稳稳地立在这儿,所依靠的无非是一口气,那口气令他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这样的目光下,戚婵沉默半晌,轻轻地说了一声是。
那个是她说的轻淡缥缈,比春日的微风还要令人难以捉摸。可落在李玄瑾的耳朵里,不啻于夏日惊雷,猛地在他耳边爆炸。他身形趔趄了一步,心里最后一丝丝期待也彻底消失。
他夺步逃离了这座宫殿,很快,李玄瑾的背影就彻底消失在戚婵眼前,戚婵侧过头,拢了拢裹在身上的袍子,忽然觉得有些冷。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出现在了戚婵跟前,戚婵抬起头,看了那张脸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丹喜。
丹喜担忧地看着她:“娘娘……”
戚婵飞快地打断她的话,“我没事,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戚婵对未来的预料中,其实想过有一天他发现她的爱更多的是利用之后,她的处境。她觉得她的下场应该不会很好,但她那时候她的觉得,她应该也不会害怕难过,因为她已经为自己的未来穷极所有,就算结果不如意,她也尽力了,也没什么好后悔难过的地方。
可这个时候,想到李玄瑾难过的眼神,戚婵按了按自己心脏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李玄瑾回了宣清殿,一进殿内,就挥退所有人,宫人还从来没见过浑身充斥着暴戾的陛下,赶紧退了出去,守在院子里,然后就听到殿内传来了一阵霹雳哐当的声音,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宣清殿东暖阁一室狼藉,李玄瑾喘了两口粗气,眼神又瞥到那张雕花刻龙的大床上,不知道他想到何事,猛地上前,一拳捶在酸梨木架子床的栏木上,哐一声,栏木应声而碎,有些碎屑插入青年的皮肉里,青年置若罔闻。他抬起手,准备捶第二下,目光落在床榻上两个并排的枕头上,他的动作忽然缓下来,他身体僵硬了半晌,忽地无力地坐在床榻上。
第81章 这之后(五) 天黑了。 ……
天黑了。
丹喜提醒坐在圈椅上的戚婵用晚膳, 戚婵抬起头,“天黑了吗?”话落,她看向窗牖, 窗牖处已经一片漆黑,而殿内不知何时已经掌起了灯。
戚婵站起身, 刚站起来,差点就摔在地上, 还是丹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没事吧, 娘娘。”
“没事。”戚婵靠着丹喜站了一会儿,等脚麻消退之后, 戚婵走到走到花窗前, 推开窗,今夜天空上繁星璀璨,月光皎洁。戚婵盯着星月看了好一会儿,扭过头问道:“今儿晚膳有什么?”
丹喜一愣,快速报上菜名:“莲蓬豆腐, 翡翠玉扇,羊皮花丝,蜜糖仔姜鸡,剪云析鱼羹。”
都是戚婵平日里爱吃的菜,她回房换了件衣裳,然后往膳厅走去,一路上, 她注意到了丹喜担忧的目光,虽然知道丹喜担忧她,更多的也是担忧自己皇后身边大宫女的位置, 戚婵还是扭头看了她眼,说:“不必担心我。”
她在膳桌前坐下,凤鸣宫是有小厨房的,她的膳食也是小厨房负责,小厨房的厨子是李玄瑾刻意从御膳房调过来的,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每一道菜都非常符合她的口味。
戚婵她还是很在乎自己的身体的,除非有的时候刻意糟践自己的身体达成她的目的,别的时候,她都会乖乖用膳。
戚婵提醒自己,她和李玄瑾之间还没有到自己必须绝望的那一步,她必须养精蓄锐,想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便想着,戚婵喝了大半碗剪云析鱼羹,进了些别的菜品。但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几道参见陛下的声音。
李玄瑾现在来了?戚婵刚站起身,这个时候,李玄瑾就已经疾风似的踏进了膳厅,目光直直地射向戚婵。
没等戚婵说话,他目光从膳桌上扫过,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怒火再度卷土重来,然后本就阴沉的眸光愈发冷寒。他猛地一下上前,从前克制理智的性子当然无存,大手一挥,白玉石膳桌上的杯盘碗碟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这动静不仅是凤鸣宫的婢女吓了一地,就连戚婵也愣在了原地,因为若是今儿白日李玄瑾的行为还有迹可循,但这个时候戚婵都猜不到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而这时,李玄瑾抬起眸,对上戚婵诧异和惊震的眼神,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她,直到走到她跟前,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颌,语气森冷:“你竟然还能用得下晚膳,戚婵,你果然一点都不在乎我。”
戚婵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玄瑾……”
李玄瑾猛地一下抬起头,眼尾猩红,“闭嘴。”
戚婵一怔,这时,又见李玄瑾倏地转过头,阴厉的声音在整个殿内响起,“皇后病重,需安心静养,无旨不得擅出。”
这话是对着凤鸣宫所有的宫人说的。
戚婵眼皮重重跳了几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看着李玄瑾的背影,问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李玄瑾低低地冷笑一声,他转过头来,狠声道,“自然是要把你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都收回去。”
戚婵怔了瞬,等她明白李玄瑾的言下之意,李玄瑾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凤鸣宫。
戚婵出不去凤鸣宫了,也可以说,凤鸣宫之外的人也进不来。
两日后她坐在殿内,听到凤鸣宫门口似乎有声音响起,让丹喜出去看一看,过了片刻,丹喜就回来了。
戚婵心不在焉地看着桌上的残局,手指捏着一颗白玉棋子,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侧过头看着丹喜。
丹喜说:“娘娘,是太皇太后带着人来凤鸣宫了,不过凤鸣宫门口侍卫把守,太皇太后也根本进不来。”
戚婵随意将白玉棋子放了个位置,眼神好像落在棋盘上,又好像没有,“去告诉太皇太后,我没事,请她勿需挂念。”
丹喜应是,转身出了寝屋。
然而太皇太后听了这个消息,她哪里能放得下心来,她处在皇宫,皇后病重这件事一看就是个幌子,若是病重,凤鸣宫殿门口为何会有这么多侍卫,而不是延请太医。
但她进不去凤鸣宫,太皇太后坐上肩舆,去了宣清殿。
李玄瑾沉默半晌,倒是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瞧见李玄瑾的样子愣了下,因为她只有几天没见到李玄瑾,但李玄瑾周身气势萎靡,脸色苍白,眼底充满血丝。太皇太后愕然道,“玄瑾,你怎么这副样子了。”
李玄瑾僵硬地摇了摇头,“皇祖母,我无碍。”
太皇太后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才温声问道,“是和阿婵闹矛盾了?”
李玄瑾闻言,整个人定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低垂着头,并未出声。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夫妻间闹点矛盾很正常,但不要真伤了感情。”
“我还有些奏折没看,皇祖母,我去前头。”李玄瑾说罢,就忽地站起声,往外走去。
李玄瑾去了前头的勤政殿,他有两三日没看奏折了,但最近政务不多,龙案上的奏折也不过两巴掌厚。
他大步走到龙案前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不知看到第几本,他看到京兆府尹戚涵的折子,他眼神落在那个戚字身上,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直到发现这本奏折即将被揉烂,他猛地一下松开手,啪嗒一声,奏章落在勤政殿汉白玉地板上。
李玄瑾盯着它,双拳紧握,好半晌,才弯下腰缓缓捡起它。
一晃就过去快五六日,这几日戚婵一个人凤鸣宫的人都没见到,而凤鸣宫的宫人越来越少。
戚婵梳好妆后,静静地坐在妆奁前,丹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提醒戚婵应该用早膳了。
戚婵看着西洋镜里的自己,安静了片刻,道:“我不想吃,让他们不必上了。”
丹喜看应是,转身下去让她们撤了早膳。
但接下来一整日戚婵都没有用膳,晚上的时候,丹喜忍不住问了,“娘娘,你……”
戚婵笑了一声,眼神落在丹喜脸上,“放心吧,你会好好活着的,我不会牵连你的。”
丹喜心里一惊,这时戚婵坐到妆奁前,开始拆头上的朱钗,她说的是真话,李玄瑾不是会牵连无辜的人。丹喜只是做到了一个婢女的本分,而且很多事她根本都不知道,就算不能再继续做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也不会连累她的性命。
李总管听到凤鸣宫传来的消息,为难地在勤政殿前蹉跎了半晌,但还是走了进去,见陛下拿着奏折,专心批阅,李总管安静地立在一旁,寻了个李玄瑾小憩的时间道:“陛下,凤鸣宫刚刚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昨日整日都没进食。”
李玄瑾并未睁开眼睛,只淡淡地道,“知道了。”
李总管再看了看李玄瑾的神色,可看不出他心里怎么想的,只好保持缄默。
一晃就是五六日了,戚婵坐在西洋镜前,铜镜前的人因为这几日不曾用膳,气色苍白,颇有楚楚可怜之感,夜里莹润的烛光洒在她的身上,更添了几分脆弱。
丹喜忧心地道:“娘娘,你还是用点东西吧,身体毁了就真的毁了。”
“不妨事的,你下去吧。”戚婵说。
丹喜又劝了两句,但戚婵依旧是温和但不改决定的样子,丹喜叹息一声,只好转过身退了出去。
夜色渐渐深了,戚婵拉开妆奁台上放朱钗的匣子,目光在里面转了转,最后伸手拿出一根尖尖细细的银簪,她的指腹轻轻刮过银簪,不经意间就划出一到血痕。
戚婵撩起左手手腕,目光朝窗外看去,时间还有点早。
***
陛下还在上朝,李总管侯在金銮殿后的耳房里,忽然有小太监神色匆匆地过来了,这小太监安排在凤鸣宫,负责汇报皇后娘娘的一日三餐,平时不会这个时间来寻陛下。
李总管心里咯噔一声,走上前去,小太监立刻就说出了来意:“李公公,不好了,皇后娘娘自戕了。”
什么,李总管脸色一变,赶紧问小太监皇后娘娘情况如何,小太监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奴才来太极殿时已经有人匆匆赶去叫太医了。”
话刚落,就听到前头响起退朝的声音,李太监心如乱麻,脑子里还在思考如何向陛下回禀,李玄瑾的黑色绣云龙纹的靴子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李总管心里呜呼一声,上前道:“陛下,凤鸣宫出事了。”
这一瞬间,李总管能够保证年轻的帝王神色绝对变了变,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像是他看花了眼。而帝王本身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何事?”
李总管低着头,“皇后娘娘自戕了,生死未卜。”
李玄瑾身体骤然一颤,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迈去,李总管见状,赶紧追上去,不过帝王的步子又快又急又大,他就算是小跑也跟不上。不过没多多久,他还是追到了李玄瑾的身后,倒不是因为他跑的够快,而是年轻的帝王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李玄瑾绷紧脊背,手背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牙齿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不过是她的手段,她怎么可能想死。”
话落下,李玄瑾从长长的甬道中扭过头,往宣清殿走过去,只是走了几步后,他忽地扭过头,再度往凤鸣宫走了过去。
太医正在给戚婵的手腕上药,戚婵的手腕皓白纤细,所以那道长长的血痕印在上面,极其显眼。金疮药洒在上面非常刺疼,戚婵靠在枕头上,目光往殿外看去。
但太医彻底处理好伤口,开始裹纱布,那个人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戚婵闭上眼睛,她是真的有些疲倦了,身体的劳累再加上失血过多,她几乎是立马就陷入了浅眠之中。
但就这个时候,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有些激动的请陛下安的声音,戚婵长睫抬起,不过片刻,就看到一身黑底团龙纹龙袍的青年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青年踏步入内,眼神落在戚婵身上,先是落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然后往下,是戚婵的唇,唇上好像涂抹了惨白的月光,暗淡无色,目光接着往下,便是她裹了一层层纱布的手腕上。
屋子里的气氛本来是岑寂的,压抑的。李玄瑾进来后,就像是沉闷潮湿的湖底忽然出现了一条大鱼,大鱼尚未张开嘴,但大家都知道他有最锋利嗜血的牙齿,可以收绞一切,于是压抑冷闷中多了许多克制的恐惧。
李玄瑾踱步到了戚婵的床榻前,他的腿贴到了拔步床的横轴上,他垂眸看着戚婵,秋日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屋子里灯火通明,倒是将戚婵那张娇弱的脸照耀的清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