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看清楚了,原来这来的几个人里,除了兵部的几名统领外,中间的一人,竟是皇太后的族人——兵部的袁侍郎,而在侍郎身侧的,却是顺义侯赵申平!
萧宪看见袁侍郎的时候倒也罢了,等看见赵申平也在其中,也隐隐惊怒起来。
此刻那几个人已经到了城门前,却都并不下马。
为首的袁侍郎仰头看着城墙上数人,拱手道:“萧大人,王大人,各位有礼了。”
王将军忙道:“袁侍郎,您这是……”
这袁侍郎是皇太后的族人,虽然也是兵部当差,可人尽皆知他跟李衾不是一条心,怎么跟李衾这些人搅在一起?
袁侍郎道:“王将军,是这样的,我听说皇上死的不明不白的,宫内又传出风声说要让镇远侯登基,这不明不白的,恐怕是有人密谋作乱,所以才同兵部众位决定拨乱反正。”
王将军不知如何应答。宋玉溪道:“袁大人,你误会了,你若是怀疑,大可亲自询问皇太后娘娘,娘娘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你怎么就能跟这些人贸然起兵,闹得天下大乱,这样如何收场?”
袁侍郎摇头道:“我倒是有心面见皇太后娘娘询问,可是太后在深宫里,只怕也受了某些人的辖制,我就算能见到,只怕也无济于事。”
李绶刚刚给那郎官气的半死,此刻才总算缓过一口气,听袁侍郎这样回答,又看顺义侯赵申平跟在旁边一语不发的,他便道:“太后岂会受人辖制?实在是一派臆想出来的胡言乱语……赵申平,你是个明白人,怎么也跟他们混在一起?”
底下袁侍郎扫想身旁的顺义侯,赵申平在马上抱拳欠身,道:“这个、一言难尽。我也是怕宫内出了乱子,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宫内没有乱子,是你们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李绶脱口大骂。
萧宪一直面色冷静的,听到李绶这般说,眉峰才一挑。
李绶虽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但偏偏能在情急之时说出一阵见血的实话来。
如今宫门口的这些人,袁侍郎本是皇太后的族人,是太后的心腹,太后如此保举镇远侯,一定早就跟袁侍郎通气儿过,袁侍郎肯定知道那遗诏以及镇远侯的事情,所以所谓不明不白以及“辖制太后”的说辞,完全站不住脚。
既然如此,袁侍郎如今就是故意假装不知,而从之前的郎官口中得知,有人刻意挑拨朝廷跟兵部的关系。
是什么人能够让兵部的人相信朝廷会对他们不利?那自然得是皇太后的心腹才最具有说服力。
所以李绶这句话很对,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而且人就在眼前。
萧宪端详着袁侍郎脸上隐隐流露出的得意洋洋之色,方才他们几人过来的时候,袁侍郎就是居中的,可见是这些人之中的首脑。
此刻萧宪心里已经明白了,的确有人想要浑水摸鱼,这个人就是袁嘉。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好了,杨瑞驾崩,李衾南行未回,兵部原本跟朝廷的关系就全凭李衾在撑着,如今前后空虚无人,正适合袁侍郎在兵部上蹿下跳的挑唆,如今兵部当了袁侍郎的枪,整个京城已经封锁了,若是再把文武百官以及内宫控制住,袁侍郎自然可以因利乘便爬上那个皇位。
萧宪的双眼眯起,想通了这个,可心里还有几处疑窦。
李衾向来御下甚严,按理说他的部下不是那种容易听信谗言的,除非是他们太过爱戴李衾,所以才为他冲冠一怒的,也情有可原。
但是……别人倒也罢了,这顺义侯赵申平怎么也蹚在这趟浑水里?
顺义侯是萧宪的堂姐夫,萧宪对此人也是很了解的,外表看着豪侠仗义,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绝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
他难道就没怀疑过袁侍郎,也没想过后果,就这么一腔血热的跟着他造反起来?
底下赵申平在马上,手握着缰绳,默然地凝视着萧宪。
城头马上遥遥对了一眼,萧宪忽然道:“这其中自然有什么误会,可不管如何,希望袁侍郎跟侯爷等各位还是以大局为重,不要惊动京城百姓,若是京城骚乱起来,或者消息传至天下,恐怕局面难以收拾。”
袁侍郎听他这么说,脸上的自得几乎掩不住了:“萧大人果然是聪明人,既然知道这个,那就快些将宫门打开吧。免得京城大乱,天下人听说了皇上驾崩,皇宫跟京内乱成一团粥,还不刀兵四起各自为王吗?就算是李大人带兵在外,这样天下大乱起来,他也是分身乏术,救援不及的。”
萧宪瞥了赵申平一眼,道:“这件事我不能做主,要回头请示皇太后娘娘以及魏中书大人等再做答复,只不过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袁侍郎听他口吻变和软似的,便微笑道:“哦?萧大人请说?”
萧宪仿佛有商议之意,道:“若是……我们决定以大局为重开了宫门,还请袁侍郎跟众位,不要为难内宫之人以及各朝臣。”
“哦,这有何难,”袁侍郎竟不必跟赵申平等通气,直接笑说道:“只要大家都能顺势而为,以和为贵,自然最好。”
第103章
两方见面, 也算是公然和谈了。
萧宪跟王将军宋玉溪等下了城楼, 交代了看守宫门的众人几句,便重回武德殿去。
此刻群臣都汇集在殿中,正中坐着的是皇太后。
不知为何太后的神情有些许恍惚。
原来,刚刚太后派了两个心腹太监跟随萧宪, 在萧宪和袁嘉说话的时候,其中一人就飞跑回来,将探知的种种告诉了太后。
其实这件事, 也在太后的意料之中。
当初因为遗诏的事情跟袁侍郎说起的时候,袁嘉的表现就有点奇怪,他不大相信李持酒就是皇嗣血脉。
他的想法跟皇太后不一样, 太后虽然想为袁氏一族谋划,但毕竟她还是皇室的人, 所以到底要讲究一个正统血脉。
故而在觉着杨瑞不堪之后, 她自然而然就认定了李持酒。
但是袁侍郎曾经因太后暗中的旨意, 特意针对过镇远侯的,他又知道李持酒是个百无禁忌的人物, 第一他难以想象李持酒继承皇位,第二,也担心镇远侯以后会算旧账。
袁侍郎可不像是皇太后, 皇太后有个太后的身份当挡箭牌,可他却是马前卒,之前杨瑞在的时候还几次想把他撸下去呢。
与其总是屈为人下被别人拿捏在掌心里,倒不如自己做主。
之前袁侍郎还只是想想而已, 可自打杨瑞重伤后,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机会近在咫尺。
又加上身边儿有人也明中暗里地给他“出谋划策”,袁侍郎的心一刻比一刻更活泛,——皇帝死了,能压住自己的李衾远在谨州,宫内有皇太后给自己撑腰,剩下的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
袁侍郎觉着如此天赐良机,若不抓住的话简直天打雷劈、天理不容。
在这种情绪驱使下,他的野心跟贼胆逐渐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太后也没想到,袁侍郎竟能这样丧心病狂。
萧宪回来后,便把城楼下的情形说了。
大家如梦初醒,魏中书道:“这么说,果然不是李子宁的主意,而是袁侍郎跟那些人勾结?”
萧宪道:“眼下看来的确是这样,连顺义侯跟几个兵部的统领都听侍郎的调度。”
王将军悻悻道:“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狼子野心呢。”说了这句又意识到太后在,便忙抱拳道:“请太后恕罪!”
皇太后正在出神,给王将军一扰才醒过神来:“哦,王将军不必如此。”
这会儿百官看着太后,眼神各异,起初怀疑李衾的那些人的眼神尤其复杂,这么快就惨遭打脸,大家的羞恼正极快地转变成对于袁侍郎的怒火以及对于太后的猜忌——袁侍郎带头造反,太后知不知情?或者……会不会里应外合之类。
赵御史先道:“听萧大人等所言,这叛军众人图谋不轨,似乎不答应他们,他们就要搅乱京城了……如今该如何行事,还请太后示下。”
这就是试探了。
皇太后自然也知道众人心里因为袁侍郎的事情恼火猜疑,闻言定神正色道:“袁家出了此人,实在是家门不幸,但是若是贸然开了宫门,却不知这些反贼将如何,如今皇帝才驾崩,唯一的皇嗣血脉镇远侯还未恢复,要是因而出什么万一,本宫就算闭了眼,也自然无法去面对先帝陛下。所以本宫觉着不该跟他们妥协。”
魏中书忧虑道:“但若不答应,他们真的在京城作乱,可又该如何?京城内乱倒也罢了,最怕引发天下四处动荡!”
皇太后毕竟是个内宫之人,缺乏大局谋略,对于这些事更是欠缺。
幸而她知道此刻该仰仗的何人,当下看向萧宪:“萧尚书,你是什么意思?”
萧宪原本也在看太后的立场,听太后表态,才道:“我跟太后所想一致。若是给他们进了宫,……倘若这些人想趁乱自立为王,或者大肆抢掠杀戮等,也是无人能阻,竟是任由他们宰割了,如今只能把他们暂且挡在宫墙之外,或者用计策拖住他们,别叫真的在京内大乱起来。与此同时,就是快些想法把这消息送出去,兵部之中,李衾威望最盛,天大的事情倘若他露面,自然就会平息,至少兵部的军士们一定会听他的命令。”
百官们点头称是。太后道:“也罢,既然袁侍郎从中作梗,本宫自然少不得想法子周旋,希望他可以念在同族知情,可以拖延上几日。”
李绶忙问:“可是怎么往外送消息?如今京城九门都封了!何况还要送到谨州去……一来一回可不是简单的几天。”
萧宪皱眉道:“这件事交给我吧。”
魏中书忙问:“你有法子?”
萧宪道:“我可以勉强一试,只是目前天机不可泄露。”
若别人说这话,群臣恐怕未必会信,但面对萧宪,却并无人敢质疑。
此处安排妥当后,萧宪出门,竟是往永庆宫而去。
宫道内巡逻的内尉多了几倍,太监宫女们因都知道了消息,一个个脸色忐忑地,众人见了他,忙避退行礼。
眼见将到了永庆宫,远远地看到永庆宫外的景华门口上有几个太监仿佛在清理着什么,有提着水桶,有拿着扫帚。
萧宪瞥了眼,不知如何。
却就在这时,就听门内有人道:“想不到这位江少奶奶这么厉害。之前只听说她身子病弱,性子也和和软软的,没想到竟有这种杀伐果决的本事。”
萧宪闻言脚步不由放慢了些。却听另一人道:“这就是人不可貌相,要不然怎么李大人放着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不要,怎么偏娶了跟镇远侯和离过的她呢?”
“可是镇远侯先前伤的那样,江少奶奶衣不解带的近身照顾,是不是……”
话音未落就给另一人制止,呵斥说:“糊涂东西们,什么和离又近身的,头里才打死了一个呢你们就忘了不成!是不是都皮痒不要命了!”
萧宪不明所以,故意放重了步子,里头听见急忙探头,见是他才跪地恭迎,一个个却噤若寒蝉。
他瞥了几眼,一路往内,还没上台阶,就见自己的小厮留春从里头正走出来,一看到他,双眼放光。
原先萧宪怕东淑一人在这里不适应,就把小厮也留了下来。如今留春迎着萧宪,道:“三爷您可算回来了,外头到底怎么样了?”
“这儿还好?”萧宪不答问道。
“好好好,好着呢,有少奶奶坐镇自然无恙。”
萧宪想到方才外头听见的闲话:“出什么事儿了?”
留春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
原来先前军士围宫的消息才散开之时,宫内自然有些宵小之辈沉不住气,自觉是想趁乱为王的时候。
其中有个太监拉着宫女欲行不轨,那宫女大声呼叫,惊动了侍卫。
只是那太监竟是之前杨瑞身边走狗,把杨瑞的作风学了七七八八,向来作威作福惯了,手上也攥了好几条人命,侍卫们却不敢为难。
正欲放他走,却正给闻讯出来的东淑遇见,她见那宫女给打的脸都肿了,太监却满脸自得,当下叫把他捆起来。
那太监很不把东淑放在眼里,又不怀好意地说道:“兵部的人在外头造了反,少奶奶是兵部李尚书的妻子,难道也要在宫内造反吗?”
东淑却不怒反笑,道:“好一张妖言惑众的利嘴,既然这样,留着也没有用了,不如打死罢了。”
太监见她轻描淡写的,还不肯信:“你、你凭什么……你敢!”
东淑挑唇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她一挥手,身后两个侍卫上前把太监掀翻在地,不由分说拖着就走!
这些侍卫是皇太后叫安插此处的,又是萧宪过目的,自然唯东淑的命令是从,哪里把此人放在眼里。
至于其他在场的太监宫女们,除了两三个是这太监的心腹,其他的多半都是给他欺凌久了,早恨极了他,所以这会儿非但没有人求情,反而一个个巴不得快些打死。